山洞里寒意料峭，王啸云是被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胸口和屁股，被踹过的地方更是隐隐作痛。洞外天光微熹，勉强驱散了洞内深沉的黑暗，勾勒出粗糙的岩壁和地上零乱的枯叶。
他下意识地朝对面角落望去。
林朝英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他，端坐在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上，身姿挺拔，似乎正在调息运功。晨曦透过藤蔓缝隙，在她蓝色的劲装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勾勒出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背影。她束发依旧有些微乱，几缕青丝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王啸云看得有点出神，一时间忘了动弹，也忘了身上的疼痛。
就在这时，林朝英似乎运功完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开始默默整理自己的衣襟和束袖，动作细致而专注，带着一种与昨日厮杀和羞怒截然不同的、属于女子的柔静。
王啸云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赶紧闭上眼，假装还没醒，耳朵却竖得老高。
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停止后，他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走近。他紧张得屏住呼吸，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林朝英看着地上蜷缩着、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王啸云，眉头微蹙。这家伙睡着的时候，倒是没了那副市井混混的油滑和可恶，脸上还带着点青肿，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她很快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想起昨晚的尴尬和这家伙的可恶，眼神又冷了下来。她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王啸云的小腿。
“喂！起来了！天亮了，赶紧找路下山！”
王啸云“哎呦”一声，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嘟囔：“咋个这么早就喊人……困死俺了……”
“想睡留下继续睡，等黑风寨的人来给你收尸。”林朝英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就去收拾洞口遮掩的藤蔓。
王啸云撇撇嘴，艰难地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感觉比昨天更疼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卷和铁块，东西还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山间晨雾弥漫，空气清冷潮湿。
“现在咋个整？”王啸云看着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山林，一脸茫然。他这南昭府街溜子，进了山就跟没头苍蝇一样。
林朝英辨别了一下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往东走，那边应该有路能绕回官道。”她顿了顿，瞥了他一眼，“跟紧了，莫走丢。再惹麻烦，我绝对不管你。”
“晓得了晓得了……”王啸云嘴上应着，心里却有点不服气，但鉴于目前只有她能指望，只好老老实实跟上。
山路难行，荆棘丛生。王啸云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腿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反观前面的林朝英，身形轻盈，步伐稳健，显然习惯了这种环境。
“喂，瓜……林女侠，歇哈子嘛？实在走不动喽……”王啸云扶着棵树喘气。
林朝英回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停了下来：“麻烦。”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水囊小口喝水。
王啸云瘫坐在一旁，揉着酸痛的腿肚子，唉声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俺就想在城里甩甩米线，混混日子，咋个就惹上这种倒霉事嘛……”
林朝英懒得理他的抱怨，目光扫过四周，保持警惕。
王啸云百无聊赖，又掏出那个黑铁块在手里掂量着玩。这铁块沉甸甸、黑乎乎，除了砸人好像没啥用。他拿着铁块无意识地在旁边一块青石上划拉着。
刺耳的摩擦声让林朝英皱眉：“你搞啥子？莫制造噪音！”
“哦……”王啸云讪讪停手，但就在他拿起铁块的瞬间，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划过的地方，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那青石被划过的地方，竟然留下了几道极其细微的、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浅白色划痕！而这铁块表面依旧粗糙黯淡，毫无锐利可言。
“这……”王啸云愣住了。这青石颇为坚硬，他用尽全力拿普通石头砸都未必能留下印记，这黑铁块随便划拉几下就……
林朝英也注意到了异常，走了过来，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划痕，又拿起王啸云手中的铁块仔细端详，甚至还运起一丝内力注入其中。
铁块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奇怪……”林朝英喃喃道，“这石头不算软，你这铁块并无锋刃，怎能划出痕迹？”她尝试用指甲去抠那划痕，确认不是表面的浮灰。
王啸云也来了精神，拿起铁块，尝试着再次在青石上用力划了一下。
刺啦——又是一道浅痕。
这次两人都看清了，就在铁块与石头接触的瞬间，那黑乎乎的表面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芒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刚才……你看到没有？”王啸云不确定地问。
林朝英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好像……有点光？”她接过铁块，也尝试着运力划了一下，痕迹更深了一些，但那微光却未出现。
“咋个你划就不亮？”王啸云奇怪道。
林朝英思索片刻，看向王啸云：“你划的时候，是咋个用力呢？有没有想啥子？”
“咋个用力？”王啸云挠头，“就……随便划啊……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俺刚才无聊，就想着那破书上那个别扭动作，好像……下意识模仿了一下抓握和发力的感觉？”
“哪个动作？”
“就是第一个，弓步突刺那个握‘剑’的姿势。”
林朝英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你再试试！就想着那个动作发力！”
王啸云将信将疑，握紧铁块，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羊皮卷上那别扭姿势中关于手臂、手腕、手指的细微要求，以及那种玄之又玄的“发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动铁块划下！
嗤！
一声轻响！
这一次，青石上出现的划痕明显深了许多！而且，在那瞬间，黑铁块表面清晰地闪过一道极淡的、暗红色的微光，如同沉睡的炭火被短暂吹亮！
“亮了！这次真亮了！”王啸云又惊又喜，拿着铁块翻来覆去地看。
林朝英也满脸震惊，她一把抓住王啸云的手腕，感受着他刚才发力时手臂肌肉的细微颤动和体内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内息流动。
“我明白了！”她失声道，“不是这铁块本身有多神奇！是……是这铁块能放大或者说……引导某种特定的发力方式！就是你那本破书上记载的古怪法门！”
她看向王啸云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你这家伙……走了啥子狗屎运？这铁块和那羊皮卷，恐怕真是一套的！那书上的姿势不是乱画的，而是一种极古老、极特殊的运力法门！只有用这种法门驱动，这铁块才会显现出特异之处！”
王啸云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黑疙瘩，又想想那油乎乎的破羊皮卷。
“俺滴个乖乖……真呢是宝贝？”他感觉像在做梦。
“你再试试别的姿势！”林朝英催促道，她也充满了好奇。
王啸云兴奋起来，赶紧掏出羊皮卷，找到第二个更别扭的、需要单脚独立、身体扭转的姿势，开始比划。
这一次，他练得格外认真。因为有了铁块这个“验证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只有当自己的姿势、呼吸、以及那玄乎的“发力感”勉强接近羊皮卷的要求时，挥动铁块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阻力变化，以及那瞬间的微光。
不对，重来！
还是不对！
角度再扭过去一点！
呼吸……呼吸要跟上！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了疲惫，忘了饥饿，忘了身边的林朝英，也忘了黑风寨的追杀。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
林朝英在一旁看着，从一开始的指导“腰再沉点！”“气沉丹田！虽然你也没啥子内力……”，到后来的沉默旁观。她看着王啸云那笨拙却异常专注、一次次摔倒在地又龇牙咧嘴爬起来的模样，眼神微微闪动。
这个市井混混，似乎有着一种惊人的韧性和……专注力？尤其是在接触到武学相关的时候。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尝试后，王啸云按照第二个姿势的发力方式，猛地挥动铁块！
嗡！
铁块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低鸣，表面暗红色微光一闪而逝，虽然依旧短暂，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而王啸云自己，也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从未有过的热流，从丹田（如果那算是丹田的话）升起，顺着某种奇特的路径，流经手臂，最终注入铁块之中！
虽然那热流细若游丝，转瞬即逝，但却真实存在！
“感觉到了！俺感觉到了！”王啸云激动得大叫起来，满脸兴奋，“有股气！热乎乎呢气！”
这……就是内息？武道内功？
林朝英看着他兴奋得像个孩子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哼，瞎猫碰到死耗子！离真正入门还差得远！而且你这姿势丑死了！”
虽然嘴上打击，但她心里却清楚，王啸云在无人指点、秘籍残缺晦涩的情况下，仅凭一个古怪铁块作为反馈，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丝独特内功的门槛！这悟性和运气，简直……
王啸云却毫不在意她的打击，依旧沉浸在初窥门径的喜悦中，抱着铁块和羊皮卷傻笑。
就在这时，林朝英脸色突然一变，猛地站起身，侧耳倾听。
“嘘！别出声！”她压低声音，神色严峻。
王啸云立刻屏住呼吸。
远处山林深处，隐约传来了犬吠声和人的呼喝声！
“他们带猎犬了！”林朝英脸色一沉，“快走！”
刚刚窥得的一丝武道曙光，瞬间被现实的追杀阴云笼罩。
王啸云赶紧把宝贝塞回怀里，之前的兴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恐惧。
两人顾不上再多说，立刻朝着东面，更深的山林里仓惶逃去。
身后的犬吠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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