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顶着瓢泼大雨回到王都。
万幸这恶劣天气让街上几乎空无一人，避免了他们这四颗“恶臭炸弹”的名号传遍王都。
分别前，方既明交代道：“大家的照片，我会多弄几份，派人送到府上。” 他又补充，“我们那边有些民间的方法，用柠檬汁能去这身腥臭。另外……为防接触大海蛇后生病，最好喝点绿豆汤。”
他发现绿豆好像在这里都没人吃的，但鹰嘴豆很多，或许效果差不多吧。
三人点头应下。
没想到分开后，阿迪莱竟与方既明同路。
“你也去阿尔图家？”
“梅姬说等我冒险回来，要请我喝茶。我想先去看看。”阿迪莱说着，脚步未停。
“不先洗洗？”方既明提醒。
阿迪莱犹豫片刻，摇摇头：“先不洗了。就这一次，她不会嫌弃的。”她看向方既明，“刚好你在，进门时用你的魔法，让大家闻不到这味道就好。”
两人并肩敲响了阿尔图府邸厚重的大门，却久久无人应门。
方既明正觉奇怪时，阿迪莱心头那股盘桓多日的不安终于找到了源头！
她一把拎起方既明的后领，足尖点地，带着方既明翻墙而入。
前院空无一人，死寂一片。
然而，后院却传来一片嘈杂——兵刃交击的锐响、痛苦的哀嚎、混乱的劝阻、撕心裂肺的哭泣……
两人心头一沉，疾步冲向内院。
滂沱大雨中，只见阿尔图手持长剑，无差别地攻击着四周！
那癫狂的姿态，与方既明第一次目睹他疯狂时如出一辙。
梅姬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的铁头伏在一旁。
庭院里横七竖八倒着受伤的家仆，不断有人负伤倒下，血水混合着雨水，将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们面对的，是经历了无数次轮回、战斗经验早已臻于化境的阿尔图，毫无胜算。
作为主力的法拉杰和扎齐伊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血痕刚被雨水冲刷掉，又立刻被新的覆盖。
两人连同残余的家仆，正拼尽全力阻挡着阿尔图的步伐。
阿尔图又疯了？！
这场冲突不知已持续了多久。雨水将血晕开，整个内院地面都是暗红的。
两人丝毫不敢耽搁！
阿迪莱迅速抽刀加入战局！
方既明立刻放出小安助战，同时自己魔力蔓延，优先笼罩向几个气息奄奄的重伤者。
然而，当他探查到梅姬时……
梅姬心脏有一处贯穿伤，血液早已流尽，身体冰凉……早已停止了呼吸。
方既明来不及质问阿尔图，只能强压震惊和痛苦，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魔力全力灌注，先稳住其他还有一线生机的人。
小圆带着医师跌跌撞撞跑来，医师检查了梅姬的伤势，只是沉重地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她绝望地伏在梅姬冰冷的身体上，抽泣起来。
在稳定住了其他人的情况后，方既明也抽剑加入了战局。
没一会，阿尔图注意到了方既明，停下了攻击，眼中疯狂逐渐消散。
见阿尔图停止攻击，阿迪莱慌忙跪在梅姬旁边，询问小圆梅姬的情况。
“夫人是为了救我……她把我拉开……自己却……”小圆哽咽地抱着梅姬，再也说不下去，“呜呜……本来该死的是我啊……”
阿迪莱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突然看向方既明，嘶喊着：“你救救她！你不是会治愈法术吗？你快救救她……”
“梅姬死了？”阿尔图恢复神智后，戏谑的声音穿透雨幕，打断了她的呼喊。
他眼中的疯狂似乎刚刚褪去，变成了令人心寒的清明：“啊~刚好，这次抽到的是‘金杀戮’呢。”他语气轻佻，似乎只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迪莱的悲伤化为滔天怒火！
她提刀直指阿尔图，刀刃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是你妻子！阿尔图，我不该相信你能照顾好她！”
“这么大火气做什么？”阿尔图被寒锋所指，却毫不在意，反而在雨中轻松地张开双臂，似乎并不介意阿迪莱和他一决生死，“她是我最坚定的盟友啊。为她的丈夫而死，她心甘情愿。”
他的状态与当初决定杀死奈费勒时一样，思维异常清晰，但言行却透着一股方既明无法理解的、非人的冷酷。
现在的他不是失去理智，他是理智地选择了深渊。
阿尔图扫视着暗红色的庭院，满地狼藉和呻吟的伤者，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愉悦：“哎，我这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呢，就不留二位用饭了。”
他眼神扫过方既明和阿迪莱两人，语调上扬：“送客。”
方既明立刻给扎齐伊使了个眼色，这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人。
扎齐伊会意，强忍着伤痛站出来：“二位大人，请……”
阿迪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阿尔图！我要杀了你！！” 她挣脱扎齐伊的阻拦就要冲上去拼命。
方既明见状急忙死死拦住她，他知道此刻就算所有人一起上，也绝非阿尔图的对手。
阿尔图这声怒吼充耳不闻，这种诅咒的声音他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他毫不在意地转身，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
走出那座被血腥填满的宅邸，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方既明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这让他对自己感到陌生，都有些无法理解自己了。
梅姬那么好，他竟然……没有哪怕一点愤怒或是伤心？他真是个冷漠的人。
他叫住送他们出来的扎齐伊：“说说看，怎么回事？”
扎齐伊还有些惊魂未定，语速飞快地解释：“阿尔图大人他……最近发作好几次了，今天是最凶的一次！法拉杰大人之前就被伤得不轻，梅姬夫人前几日也受了伤……其他人都不在府里，各有各的事，我们……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老师他……是不是被苏丹卡逼疯了？” 扎齐伊很失望，似乎无法接受阿尔图变成这样。
方既明知道，阿尔图疯狂的原因远不是因为苏丹卡。
他只能沉重地叮嘱：“为了安全，先尽量远离他吧。”
扎齐伊眼神挣扎，显然难以接受对老师近乎背叛的疏远。
“保护好你自己，也要保护好你母亲。还有法拉杰、鲁梅拉、哈桑、铁头、小圆……让他们都小心……小心阿尔图。”
“对，小圆，”方既明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那里沾着不知是谁的、早已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刚刚她说，梅姬是为了救她……如果阿尔图回过神……可能会对她不利。你要让她，让所有人都小心阿尔图……”
方既明啰啰嗦嗦地叮嘱着没什么用的苍白话语。
他机械地为扎齐伊治疗了大部分伤口，叹了口气：“回去吧……小心些。”
阿迪莱已经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了路边。
她双手死死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雨水混着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滑落。
方既明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尖锐的疼痛传来——不是梦。
可眼前的一切，梅姬冰冷的身体，阿尔图那非人的话语，阿迪莱的悲恸，都像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迷雾里。
他在阿迪莱身边坐下，背靠着同样湿透的墙壁。
他茫然地睁着眼，望着眼前连成一片的灰色雨幕，大脑仿佛被这场冰冷的雨冲刷干净，只剩一片空白和麻木的嗡鸣。
他是不是该早点回来？他是不是该在出发前先来看看阿尔图？这样梅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女孩压抑的、带着破碎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透雨声：
“梅姬她……她真的很好……在所有贵妇都嫌我身上的伤疤狰狞可怕，觉得我粗鄙不堪，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只有她……她那么自然地坐到了我身边……”
“我永远记得……她带着那种温暖又真诚的笑，对我说：‘阿迪莱，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你勇武的勋章……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
“……就连我自己的家人，也总是忧心忡忡地劝我少练武，生怕触怒了那条恶龙……只有她……只有梅姬会真心理解我……”
“梅姬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人啊……”
“我们明明……明明还约好了……下次要一起沐浴……要用最好的精油和细线……互相为对方打理身体……”
她蜷缩着，又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才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整个人像一片被打湿的、沉重的叶子：“梅姬不在了……那些画片……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用给我准备了……” 她看向方既明，声音疲惫，“我……可以去你家吗？今天……我不想回家解释什么了。”
方既明被她的声音从茫然的泥沼中拽回，目光终于聚焦在她悲伤又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他也站起身，雨水顺着额发流下：“好。”
回到自己同样被雨幕笼罩的宅邸，方既明立刻叫人冒雨传信给奈费勒——明天务必来上朝，下午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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