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威压，与之前枯萎之王的领域截然不同。
如果说“寂静凋零之庭”是恶意的压迫，是充满怨毒的死。
那么此刻从整个世界传来的威压，则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感情的……“修正”。
仿佛一个洁癖到极致的主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完美无瑕的藏品室里，闯进了两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它不会愤怒，不会憎恶。
它只会以最有效、最彻底的方式，将“错误”抹除，让一切回归“正确”。
王小伦感觉自己和苏沐清不再是站在飞剑上，而是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像两个不溶于水的油滴，突兀而碍眼。
天空，那片永恒静止的、纯净无瑕的苍穹之上。
一抹难以言喻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眼睛。
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一团由最纯粹的法则与秩序构成的光晕，漠然地注视着下方两个渺小的“污点”。
下一刻，一道宏大而冰冷的声音，不经过耳朵，不经过空气，直接在王小伦和苏沐清的脑海中响起。
【变量，为何归来？】
【异界之锚，为何闯入？】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没有起伏，纯粹是规则的陈述。
“变量？”王小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沐清。
“异界之锚？”这是在说自己？
这所谓的“天道”，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本质。
不等他们回答，那漠然的巨眼之下，整个静止的世界开始在他们眼前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们的脑海。
那是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衰亡、没有痛苦，一切都达到永恒完美的“洁净”世界。
山川凝固在最秀丽的姿态，河流静止在最清澈的瞬间，花朵永远盛开，不会凋零。
没有生老病死。
没有爱恨情仇。
没有弱肉强食。
“天道”在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成果”。
【吾已成功阻止‘污染’，维护了宇宙的秩序。】
【纷争已止，衰亡已灭，痛苦已消。】
【此为，完美之界。】
王小伦看着那些画面，先是震撼，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完美？！”
他忍不住对着天空那只巨眼怒吼出声。
“这叫完美？！”
“这是一个坟墓！一个巨大的、精致的、见鬼的标本展览馆！”
王小伦指着下方那座凝固的仙城，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没有一个活人，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变化！这样的世界，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为了让你这个洁癖癌晚期患者孤芳自赏吗？！”
他的怒骂，像是石子投入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天道的回应，依旧是绝对的逻辑与冰冷。
【生命，带来欲望。】
【欲望，导致混乱。】
【混乱，产生毁灭。】
随着它的声音，一幅幅更加残酷的历史画卷在他们脑海中展开。
为了争夺灵脉而爆发的宗门大战，血流成河，浮尸百万。
为了追求长生而吞噬生灵的魔道巨擘，所过之处，星辰黯淡。
因为嫉妒与仇恨，同门相残，道侣反目。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最真实、最丑恶的历史。
【生灵，是导致世界走向衰败的唯一根源。】
【为求永恒，为求绝对的秩序与洁净，必须剔除所有‘变量’。】
【此乃宇宙至理。】
天道的逻辑，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它没有说谎。
它所展示的一切，都是事实。
生命，确实是混乱的源头。
王小伦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刚想反驳，刚想用艾莉娅那个重获新生的世界来作为论据。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
是苏沐清。
“夫君。”她轻声唤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让我来。”
王小伦看着她清冷的侧脸，看着她那双琉璃般纯粹的眸子，心中的怒火竟立刻平息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退后了半步。
苏沐清上前一步，独自面对着那俯瞰众生的天道巨眼。
她没有释放任何气势，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修行，所为何事？”
她平静地发问，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在这死寂的天地间回响。
天道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检索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明晰法则，合于大道，超脱外物，成就永恒。】
冰冷的答案，一如既往。
苏沐清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错。”
一个字，斩钉截铁。
她仰起头，直视着那只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巨眼，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属于她自己的“道”。
“修行，是为了拥有更强的力量。”
“去守护想要守护之人。”
“去守护心中的那份‘情’。”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向后瞥了一眼，落在了王小伦的身上，清冷的眸子里，瞬间化开了万千柔情。
“若无情，若无所爱，若无所念。”
“纵使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与那山间顽石，又有何异？”
这番话，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剑，不是刺向天道，而是斩向了它赖以存在的根基——那套“绝对理性”的逻辑。
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为她这番话而凝滞了一瞬。
天空中的巨眼，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
它在分析，在判断。
最终，得出了结论。
【错误。】
【汝之道，乃被‘情感’所污染的歧途。】
【汝之存在，已是最大的‘变量’。】
天道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程序发现致命bUG时的警报。
【苏沐清。】
它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汝，本应是吾最完美的作品。】
【斩断七情六欲，太上忘情，以身合道，化为维护此界秩序的永恒之剑。】
【但汝，却被‘异界之锚’所污染，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王小伦心中一凛。
原来，这才是天道为沐清安排好的“命运”。
成为一个没有感情，只懂秩序的工具。
何其……可悲。
【既已归来，吾将给予汝一次‘修正’错误的机会。】
天道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宏大与漠然。
【吾将让汝亲眼见证，何为真正的‘大道’。】
【何为……汝本应成为的，完美的姿态。】
话音落下。
整个世界的法则之力，开始疯狂地向着苏沐清面前的虚空中汇聚。
光与暗交织，秩序与法则重构。
一个与苏沐清一模一样的身影，缓缓地，从那片扭曲的光影中凝聚成形。
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的美得不似凡人。
同样的墨发如瀑，同样的手持一柄古朴长剑。
但是。
当那个身影彻底凝实，抬起头颅的瞬间。
王小伦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与苏沐清一模一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光彩。
只有绝对的虚无。
绝对的冰冷。
仿佛蕴含着宇宙间最纯粹的法则，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生灵”的气息。
那是……未曾遇见王小伦，孤寂地修行了万万年，最终斩断一切情感，飞升合道，成为天道一部分的……
“苏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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