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眼”前哨站内部,时间以绝对的精确度流逝。陆沉被“分配”到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仅有一个悬浮交互界面的立方体房间。这里就是他的“研究室”与“牢房”。
秩序文明履行了协议,开放了部分关于“现象-theta”熵寂使者的非核心数据库。数据庞大到令人咋舌,包含了横跨数万光年、持续数千个地球年的观测记录。陆沉如同一个掉进知识海洋的饥渴旅人,疯狂地汲取着。
他看到了秩序文明对“存在性侵蚀”的量化描述,它们将其定义为“局部宇宙常数向热寂平衡点的非自然加速收敛”。它们记录了无数星系在“现象-theta”影响下,从活跃到沉寂,最终连时空结构都变得“平坦”而“无信息”的可怖过程。其严谨、客观、不带任何情感的数据记录,反而比“微光菌群”那充满绝望的意识碎片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同时,他也接触到了秩序文明那套基于绝对逻辑的规则操控理论。它们将宇宙视为一个巨大的、可解析的数学结构,坚信通过精确的能量投放与规则干预,可以维持甚至创造“永恒”。这套理论虽然走向了极端,但其对宇宙底层规律的深刻理解和运用,让陆沉叹为观止。许多困扰星火同盟许久的技术难题,在这里似乎都能找到理论上的解答路径,尽管这些路径往往伴随着将事物“固化”、“标准化”的代价。
他开始进行“受控能量交互测试”。在秩序界面严格的监控下,他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蕴含“归环协议”特性的地脉能量,与秩序文明提供的、高度纯净和稳定的“秩序基准能量”进行接触。
过程极其艰难。秩序能量如同最顽固的冰块,排斥任何形式的“变化”与“不确定性”。陆沉的地脉能量稍有不慎,就会被其同化、冻结,或者引发剧烈的规则冲突,触发警报。他必须像最精密的钟表匠,在微观层面不断调整能量的频率、相位和内在的“可能性”权重,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能让两者共存甚至互补的“平衡点”。
失败,失败,再失败。
秩序界面的意念不时传来冰冷的评价:【适应性:低。稳定性:低。实用价值:待评估。】充满了基于它们逻辑的优越感。
陆沉不为所动。他沉浸在两种截然不同力量的碰撞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敌营的危险。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秩序逻辑的顽固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他对“归环协议”中“平衡”的真谛有了更精妙的把握。
他意识到,秩序文明并非天生邪恶,它们只是走上了一条试图对抗宇宙终极命运的、无比艰难却最终走入死胡同的道路。它们恐惧混沌,是因为混沌代表着不确定性,代表着对它们精心构建的“永恒秩序”模型的挑战和破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也是“逆熵”的战士,只是用错了方法。
在一次看似平常的测试中,陆沉尝试模拟“熵寂使者”的规则衰变环境。他引导秩序能量构建了一个极度稳定、近乎绝对零度的能量场,然后,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归环协议”核心,即“动态平衡”与“可能性”的意念,如同种子般投入其中。
按照秩序逻辑,这丝“混沌”的种子应该被瞬间冻结、抹除。
然而,就在种子即将被秩序能量彻底吞噬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那极度稳定的秩序能量场,内部那追求永恒静止的底层逻辑,似乎与“熵寂使者”那旨在终结一切包括秩序的“存在性侵蚀”,产生了某种极其隐晦的逻辑共鸣?或者说,是秩序逻辑预见到了自身在“熵寂”面前的最终结局,同样是无意义的静止与消亡?
就在这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逻辑震颤瞬间,陆沉投入的那丝“平衡”种子,竟然没有立刻被抹除,而是如同找到了裂缝的嫩芽,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它没有破坏秩序场的稳定,反而在其中开辟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内部规则在不断缓慢演化的“动态平衡泡”!
这个“平衡泡”是如此微小,能量级别如此之低,以至于秩序界面的监控系统甚至将其归类为无害的背景噪声。
但陆沉捕捉到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简单的共存,这是在秩序逻辑的内部,利用其自身对“终极静止”的恐惧与“熵寂使者”的威胁之间的微妙矛盾,催生出的一个“变异体”!一个在秩序框架内,孕育出的、拥有“变化”能力的新事物!
他立刻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表露,继续着看似徒劳的测试。但内心深处,一个大胆的猜想开始成型:
秩序文明的逻辑核心,并非铁板一块。它们对“永恒”的追求,与宇宙注定走向“热寂”的终极规律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根本性矛盾。这个矛盾,就是它们的“阿喀琉斯之踵”!而“归环协议”所代表的动态平衡,或许正是能够切入这个矛盾,从内部引导其发生“良性变异”的钥匙!
他不再仅仅试图让两种力量和平共处,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极其隐蔽地,在测试中模拟“熵寂”的环境压力,并观察秩序逻辑在这种压力下的细微反应,寻找其脆弱点和潜在的“进化”欲望。
几天后,当陆沉正在进行一次常规的数据调取时,秩序界面的意念突然主动传来,不再是关于测试的评价,而是一个提问?
【样本terra-97-a,基于你对‘现象-theta’及我方基础理论的数据分析,逻辑推演显示,在应对‘现象-theta’的终极威胁上,你方‘归环协议’所倡导的‘动态平衡’模型,其理论生存概率,在特定边界条件下,比我方‘绝对秩序’模型,高出0.00017%。此数据是否准确?请验证。】
陆沉愣住了。秩序文明在向他请教?或者说,是在验证一个让它们感到“逻辑不适”的推演结果?
他迅速心算,确认了这个微小的概率差异确实存在。虽然只有0.00017%,但对于追求绝对最优解的秩序文明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异常数据”。
“数据验证无误。”陆沉谨慎地回答,“这表明,在面对无法以绝对秩序抗衡的终极规则侵蚀时,保留一定的适应性与变化能力,可能带来更高的生存机会。”
秩序界面陷入了沉默,表面的几何符号再次疯狂演算。
许久,那道意念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困惑”的波动:
【逻辑冲突。维持绝对秩序是应对一切威胁的基础前提。但数据不支持此前提在‘现象-theta’面前的绝对有效性。需要进行更深层次的重新评估。】
说完这句,秩序界面便彻底沉寂下去,不再与陆沉交流,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逻辑自洽危机。
陆沉看着那依旧在疯狂演算的光芒结构,心中波澜起伏。
他意识到,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关于“熵寂使者”的威胁,更是一颗投入秩序逻辑静湖中的石子“归环协议”所代表的另一种可能性,正在这冰冷的圣殿中,激起一丝微不可察,却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涟漪。
他不再只是一个被观察的样本,一个寻求合作的使者。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撬动秩序文明那亿万年不变的逻辑根基。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挑战,或许在于当秩序文明意识到这种“变异”的可能时,是会选择将其扼杀,还是被迫踏上一条它们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进化”之路?
陆沉知道,他必须更加小心,也更加大胆。他要在虎狼之穴中,为星火同盟,也为这个宇宙,种下最后一颗或许能改变一切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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