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病中七日
第二天我去上班,周教授竟罕见地没有出门。
他依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灰色的薄毯,脸色比昨日更显憔悴。
“周教授,您这脸色…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递上一杯温水,忍不住又劝。
他微微摆手,声音有些沙哑:“老毛病,不碍事。
静养两天就好。” 他接过水杯,指尖没什么血色,态度却依旧固执。
我只好作罢,转身去收拾餐桌。
客厅里一时只剩挂钟滴答的轻响。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似乎轻叹了一声,才缓缓接起。
“喂,是我。” 他声音不高,我擦拭桌面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年轻、恭敬的男声。
周教授听着,偶尔“嗯”一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没什么焦点。
“会议议程…就按上次议定的流程走,你熟悉情况,主持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他说到这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但我却看见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抖……
“对,各位专家的接待要细致…资料都备齐了就好…” 他又交代了几句,声音依旧平稳,可那挺直的背脊却弯了下去……
“好,你办事,我放心。” 他几乎是匆匆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后,客厅里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
他并没有立刻放下手机,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怔怔地投向窗外秋日的阳光,半晌没有动弹。
那身影里浸透的,并非愤怒,倒像是一个人站在月台上,眼睁睁看着列车载着喧嚣驶离……
是一种被无声推离轨道的落寞。
我屏着呼吸,假装专注于手中的抹布,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替他感到憋闷。
原来,再清瘦儒雅、看似超脱的学者,也终究难逃这被后浪推着、不得不“放手”的无奈。
这七天中…有一次我递水时,他虚弱得手指一颤,我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那杯底……水才没有溢出……
他低声道谢,眼神里闪过的一丝窘迫,随即便是认命般的柔和。
我偷看日记带来的尴尬,似乎就从那一刻起,被一种同舟共济的理解冲淡了些。
我轻轻推开卧室门,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炖得稀烂的小米粥走进来。
晨光透过纱帘,柔和地照在脸色苍白的周教授身上,他依旧靠在床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有些涣散,似乎并未真正在看书……
“周教授,粥熬好了,您趁热喝点。”我将粥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极轻。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到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粥上,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麻烦你了,小刘。”
我递过勺子,看着他动作略显迟缓地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他吃得很少,也很慢,往日里对食物那般专注品评的神采,此刻黯淡了许多。
“您……多少再吃一点吧,”我看着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忍不住轻声劝道,“好好的吃饭,均匀的呼吸,生病了,多吃饭,调理的气顺了,生子骨才能更快的好起来。”
他闻言,抬眼看了看我,镜片后的目光竟带着一丝了然,却也没有拒绝,又勉强吃半碗,才轻轻摆了摆手。
“吃饱了……拿下去吧。”他放下勺子,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眉宇间似乎松快了些……
下午,阳光好些了。
我扶着他到书房窗边的躺椅上坐下,在他膝上盖了条薄毯。
他望着窗外那株在秋风里微微摇曳的绿萝,半晌,忽然幽幽地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人老了……就像这秋日的叶子,终究是要把位置让给新芽的。”
我正替他整理书桌上散落的稿纸,闻言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我转过身,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忍不住宽慰道:
“周教授,您别这么说。学术上的事,您积累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更何况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先把本钱养好了…别的先可以搁一搁再说……”
第七天傍晚,他的气色终于明显好转,脸颊上有了一丝血色,说话的中气也足了些。
我端着煎好的中药进去时,他正自己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感觉今天身上松快多了。”他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便一口气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我看着他精神好转,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您这场病,可真让人担心。”
他放下药碗,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温和地看向我,这一次,周教授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沉稳:“这几天,辛苦你了,小刘。”
“不辛苦,您没事比什么都强。”我连忙摆手。
病去如抽丝。
七日内,他的学者清高被病痛与心事消磨,令人心酸。而在日夜不离的守护中,一种超越雇佣关系的温情,正悄然滋长。
七天后他能自己走到书桌前了……
第三节:大考之日
公考那天,天色还未全亮,我因为惦记着这事,醒得格外早。
刚推开卧室门,就闻到一股方便面调料包混合着水汽的味道。
只见田震云正站在厨房的小灶前,盯着那个咕嘟冒泡的小锅……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阿姨,吵醒您了?”
“没有,我也该起了。”我走过去,看见锅里翻滚的面条,旁边台子上放着两个剥了壳的白煮蛋。“你就吃这个?”
“嗯,方便,省事。”他用筷子搅动着面条,语气故作轻松,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丝紧绷。
那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和他身上那件特意换上的、略显宽大的白色衬衫格格不入。
衬衫的领口熨烫得不算平整,看得出是他自己努力收拾过的结果。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下,然后狼吞虎咽地把鸡蛋也塞进嘴里,像是完成一项必须补充体力的任务。
我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没说什么,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吃面的声响和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想说点什么鼓励的话,比如“别紧张”、“好好考”,可又觉得这些话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场考试,承载着他太多的期望、挣扎,甚至是对过去一切的救赎。
任何轻飘飘的安慰,都是一种打扰。
他很快吃完,利落地洗了碗。
然后拿起玄关椅子上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身份证,还有几支削好的2b铅笔。他又反复检查了两遍,才转向我。
“阿姨,我走了。”
“哎,好。”我点点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路上小心,看好东西。”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去开门。
就在门打开的瞬间,清晨略带凉意的风灌进来,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便匆匆消失在了楼道里。
我站在门口,久久没动。
我知道,今天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
闯过去,或许就是海阔天空;
倘若……我不敢细想。
这一天上午,我在周教授家干活时都有些心神不宁。
周教授似乎看出了我的走神,但什么也没问,只是在我给他续茶时,轻轻说了句:“小刘,今天天气不错。”
傍晚,我比平时更早地回到了家,精心做了几个菜,有田震云喜欢吃的红烧肉。
思李好奇地问:“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我摸摸她的头,说:“你震云哥哥今天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了,我们等他回来吃饭。”
饭菜在桌上慢慢变凉,天也黑透了。
直到晚上九点多…
窗外夜色浓稠,他依然没有回来。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凉,思李早已趴在沙发上睡着,小手里还攥着要给震云哥哥看的画。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小田,考得怎么样?」
手机屏幕几乎在下一刻就亮了起来,他的回复简短得近乎仓促:「很好。阿姨,我今晚不回去了。」
「很好」。
这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口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是真的很顺利,还是他不愿多言的托辞?
那秒回的速度,反而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镇定……
我走到窗边,望向楼下空荡荡的街道。
他去了哪里?
那句“很好”说得那样轻飘,是真的很顺利,还是他不愿多言的托辞?
或许,是太好了——好到需要一场彻夜的庆祝,好到有一个他想立刻分享喜悦的人,好到我们的出租屋,已装不下他即将展开的新人生。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轻轻落下,却又空了一下。
这一整天,他像一根绷紧的弦。那碗匆忙的方便面,那件不合身的衬衫,还有他反复检查文件袋时微颤的手指……这一切,都让那句轻飘飘的「很好」显得如此沉重。
但现在想来,那沉重或许并非失意,而是解脱,是狂喜前最后的克制。
我将凉透的饭菜用保鲜膜仔细封好,收进冰箱。
抱着熟睡的思思回房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他紧闭的房门上。
那扇门背后,曾经是一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而今晚,那扇门为他通往的那个海阔天空的世界而紧闭着,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拧开热水,水声哗哗作响,试图冲散这满屋子的寂静。镜中的自己,眼底的担忧渐渐化开,变成一丝酸溜溜的笑意。
孩子总要远行,租客也终有不再回来的一天。
今夜,他不会回来了。
月光不再冰冷,只是静静地流淌进来,像一道温柔的界限,隔开了一个老年女人内心的虚妄……“哎”…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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