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幻甜美。母亲絮叨着这三天的担忧,削着苹果,手指依旧有些颤抖,但眼神里的光彩是真实的。秦默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床头柜上,那块用手帕包裹的青铜碎片。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普通的、生了绿锈的破铜烂铁。只有秦默能感觉到,那断口处凝固的暗红晶体碎屑,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窥伺感。它像一颗深埋的种子,汲取着病房里残留的恐惧和后怕,等待着破土的时机。
“妈,”秦默打断母亲的絮叨,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有点累,想再睡会儿。您……也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您太辛苦了。”
母亲愣了一下,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心疼地点点头:“好,好,你睡,妈就在外面守着。”她替秦默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秦默立刻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他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点暗红晶体,捏起了青铜碎片的边缘。
嗡——!
就在接触的瞬间!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无尽贪婪和怨毒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他的指尖!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翻涌的血海、碎裂的青铜门板、罗盘“鬼”字断口喷涌的黑液、还有血眼最后被青铜巨门吞噬时那不甘的咆哮!
“嗬……”秦默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猛地将碎片甩开!碎片砸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点暗红晶体碎屑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再次沉寂。
但这短暂的接触,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一种细微的、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墙壁内部爬行的窸窣声,开始在病房的角落里响起。不是幻听!秦默的目光死死盯住声音来源——靠近母亲刚才坐的那把椅子的墙角。
那里,一小片白色的墙皮,正在极其缓慢地……**隆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墙体内部,一点一点地向外顶。隆起的部分颜色迅速变深、发黄,呈现出一种腐败的、如同陈旧血痂般的暗褐色。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铁锈和甜腥的腐朽气味,开始在病房里弥漫。
血眼的污染!它在苏醒!它在通过这块碎片作为媒介,侵蚀现实!它不敢直接冲击秦默(或许是因为他体内那扇“门”的存在),所以选择了最脆弱、也是秦默最无法忽视的突破口——**靠近母亲残留气息的地方**!
秦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暴怒。这恶心的东西,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它想干什么?再次把母亲拖入地狱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碰硬不行,他现在虚弱得连下床都困难。他需要工具!需要知识!需要祖父留下的、或许能克制这些东西的手段!
他的目光扫过病房,最终落在床头柜的抽屉。母亲刚才就是从那里拿出的碎片。他挣扎着坐起,忍着全身的剧痛,拉开抽屉。
里面除了杂物,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册子。这是母亲刚才没提到的。秦默拿起册子,入手沉重,纸张的质感异常坚韧,带着浓郁的檀香和陈旧墨汁的味道。
他翻开第一页。
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出的复杂图案——**九宫格**。
但这不是普通的九宫格。九个宫位并非方方正正,而是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每个宫位中心,都画着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符号:
* **坎宫(北)**:一个滴血的、紧闭的眼睛。
* **坤宫(西南)**:一堆缠绕着枯骨、开满黑色花朵的坟茔。
* **震宫(东)**:一道扭曲的、如同被撕裂的闪电,末端是一只枯爪。
* **巽宫(东南)**:一团盘旋的、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灰色雾气。
* **中宫**: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在中心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白点。
* **乾宫(西北)**:一座倾斜的、布满裂缝的青铜巨门虚影(与秦默体内感应的那扇门极其相似!)。
* **兑宫(西)**:一汪不断冒着气泡、颜色如同凝固血液的沼泽。
* **艮宫(东北)**:一块布满裂痕、镶嵌着暗红眼珠状晶体的破碎罗盘(正是血眼的残骸!)。
* **离宫(南)**:一簇燃烧着苍白火焰的蜡烛,火焰的形状却是一个扭曲的人影在挣扎。
秦默的目光死死锁在**艮宫(东北)**的图案上!那破碎的罗盘,那暗红的晶体眼珠……与他手中的碎片和那点晶体碎屑,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这本册子,是祖父留下的!是关于这些恐怖存在的记录,甚至可能是……**克制之法**!
他忍着剧痛和眩晕,飞速翻动册子。后面的页面不再有图案,而是密密麻麻、用极其古老的篆文和朱砂批注写就的文字,晦涩艰深,充斥着“煞气”、“地脉”、“锁魂”、“镇器”等字眼。秦默看得头晕目眩,大部分都无法理解。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手指翻到了册子中间偏后的一页。
这一页的中央,画着一个相对简洁的图形——九枚造型各异、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铜钱,按照特定的方位排列成一个圆形,铜钱之间用细密的红绳相连,红绳上串着七颗颜色各异的细小米粒(似乎是某种矿石)。图形的上方,用朱砂写着一行稍大的字:
**“九宫锁煞·残篇”**
下方是详细的注解,字迹比前面工整许多,似乎是祖父后期补录:
“……凡器物通灵,煞气凝结,或遭邪秽侵染,已成‘残响’之祸,其势虽微,如跗骨之蛆,蚀骨侵魂,尤擅寄生血亲羁绊薄弱处,汲取惊惧怨念复生……”
“……可布此‘九宫锁煞’残阵。取‘五帝通宝’九枚(需真品,经香火百年以上),以‘赤阳砂’浸染之红绳串连,绳结七处,各嵌‘定魂砂’一粒(需取七处不同古战场或大凶之地的净土,经三昧真火淬炼而成)……”
“……布阵之地,需选煞源寄生之所。阵成,以‘门之脉’引动(注:唯身负‘门’之血脉者可行),诵‘镇煞诀’……可将其‘残响’暂时禁锢于九宫格局之内,阻其蔓延,断其汲取……”
秦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九宫锁煞!残篇!专门针对这种器物被污染后形成的“残响”!
五帝通宝?赤阳砂?定魂砂?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但“门之脉”……秦默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份沉重的连接感清晰无比。这指的是他!只有他能引动这个阵!
注解的最后,祖父的字迹变得极其潦草,带着深深的忧虑:
“……然此阵仅为‘锁’,非‘灭’。‘残响’被锁,如同困兽,凶性更甚!需寻得对应‘镇器’,方可彻底根除!切记!切记!”
“艮宫(东北)残响……其镇器……当为……‘青铜……铃……’”
最后几个字被一团浓重的墨迹污染,只能勉强辨认出“青铜铃”三个字!
青铜铃?什么青铜铃?在哪里?
“咔哒……”
墙角处,那隆起的、腐败的暗褐色墙皮,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浓郁了十倍的腐朽甜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缝隙里,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劣质红宝石般的暗红光芒在闪烁!窸窣声变得密集而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
没时间了!血眼残响的侵蚀在加速!
秦默的目光扫过册子上那九枚铜钱的排列图形,强行将其烙印在脑海。他一把抓起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不顾指尖再次传来的刺痛和邪念冲击,将它死死攥在手心!碎片边缘的锋利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渗出,浸染了碎片和那点暗红晶体。
“呃……”剧痛和邪念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念集中到胸口——那份与青铜巨门(封印之棺)的沉重连接!
“给我……出来!”他低吼一声,如同在搬动万钧巨石!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了一丝意志,顺着他攥着碎片的左手,猛地灌注到碎片之中!
“嘶——!”
碎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点暗红晶体碎屑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仿佛在痛苦地尖叫!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碎片上传来,不再是侵蚀秦默,而是……**反向**拉扯墙角那道裂缝里即将破出的东西!
墙角裂缝中那点闪烁的红光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那密集的爬行声变成了惊恐的、徒劳的挣扎!
有效!利用“门之脉”的力量,反向压制、吸引血眼残响的本体!
秦默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病号服。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将攥着碎片、不断颤抖的左手,一点点地、坚定地移向床头柜上那本摊开的册子,移向册子上“九宫锁煞”图形中**艮宫(东北)**的位置!
就在他的左手即将按上图形的瞬间——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小默!你怎么了?妈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站在门口,惊恐地捂住了嘴,看着儿子惨白的脸、暴起的青筋、被鲜血染红的手掌,以及……墙角那道正在诡异蠕动、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裂缝!
也就在母亲出现的瞬间,墙角裂缝里那点红光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挣扎的力量猛地暴增!一股无形的、带着恶毒诱惑的意念,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向门口的母亲!
母亲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迷茫,脸上浮现出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竟不由自主地向着墙角裂缝迈出了一步!
“妈!别看!”秦默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他灌注在碎片上的“门之脉”力量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噗嗤!”
墙角裂缝猛地撕裂!一小团由暗红粘液和腐败墙皮碎屑构成的、只有拳头大小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恶心肉瘤,带着浓烈的恶臭,猛地弹射出来!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中央镶嵌着一颗芝麻大小、却散发着纯粹恶意的暗红晶体眼珠!
这团恶心的东西没有扑向秦默,而是如同离弦之箭,直射向门口眼神空洞的母亲!
秦默想阻止,但身体虚弱加上力量波动,动作慢了一拍!
就在那团血眼残响的本体即将扑到母亲脸上的瞬间——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悦耳、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铜铃声**,毫无征兆地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响起!
铃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杂音!
那团扑向母亲的暗红肉瘤,如同被无形的音波击中,猛地一僵!表面的血管瞬间爆裂,暗红粘液四溅!那颗芝麻大小的暗红晶体眼珠发出一声尖锐到无法听闻的哀鸣,光芒瞬间黯淡!
肉瘤“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般蠕动了几下,迅速干瘪、发黑,最终化为了一小撮散发着恶臭的灰烬。
门口的母亲身体一震,空洞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灰烬和自己僵硬的脚步,脸上充满了后怕和不解。
秦默保持着左手悬在册子上方的姿势,猛地抬头看向病房门外!
走廊里空无一人。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而古老的……**青铜气息**。
以及,走廊尽头,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影模糊的陌生人,似乎正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秦默的目光,缓缓直起身,侧过脸。
风衣的立领下,隐约可见一只耳朵上,似乎挂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小巧的……**青铜耳环**?
那人没有停留,转身消失在走廊拐角。
秦默的目光缓缓移回自己的左手掌心。那块青铜碎片安静地躺着,断口处的暗红晶体碎屑……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小点普通的、暗红色的石头粉末。
他低头,看向册子上那被墨迹污染的注解。
“……其镇器……当为……‘青铜……铃……’”
刚才那救命的铃声……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碎片锋利的边缘再次割破掌心,鲜血滴落在“九宫锁煞”的图形上,染红了那枚代表“艮宫”的铜钱。
残响虽灭,余波未平。
青铜铃现,暗影更深。
新的谜团,已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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