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已被破晓撕开一道金边。檐角最后一抹夜色寸寸崩解。
潘安步履虚浮，却脊梁如剑，不曾倚墙半寸。左手藏于袖中，三道折痕的破布账单被指尖捏得死紧，炭灰磨出的毛边扎进皮肉，痛得清醒，那是他亲手埋下的因果。
小柔紧随半步，怀中搂着的玉简叠得齐整，像是抱着整个未来的重量。
炉前残骸尚有余烬，陈三带着外门弟子扒灰翻渣，有人喃喃：“火怎么会认字？烧得这么准......”
“不是火认字。”潘安开口，“是人心藏鬼，怕账。”
众人回头，只见他抬手一指炉柱断裂处，指尖划过裂痕，似斩因果：
“李奎炸炉，为毁刻录之账。可他不知道，我早在他来前，以湿炭灰书‘李奎贪利’四字于承重梁底。火起时水分蒸发，字迹自显。炉火不语，却为我作证。”
陈三瞳孔骤缩：“你......早料到他会动手？”
“我从不计算他人。”潘安嘴角微扬，露出一口森然白牙，“但我知蝼蚁见利必噬，贪狼行路不留退路。八成阵法虚浮，两成材料偷换，稍一扰动，火必偏燃。他只要出手，便是自焚其罪，亲手将名字烧进坟碑。”
四周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这不是事故？”
“这是天道清算。”潘安收手，负立于残炉前，衣袍猎猎，“贪官不怕死，怕证据。可真正的证据，火烧不灭，反倒越焚越明。因为它本就刻在规则之上。”
人群死寂两息，忽有人狂笑出声：“妙！这哪是炸炉？这是给他自己烧了个千古骂名的碑！”
哄笑如潮炸裂。
潘安，只是淡淡看向小柔：“念。”
小柔一颤，低头展布，声音轻若游丝，却全场皆闻：“‘玉简成本三灵石.....改写工本加两灵石......定价五灵石一本，保守两百本——回款一千灵石。七成归我，三成归李奎。’”
念至“三成”，潘安抬手，止声。
“今日起，改了。”他环视众人，眸光如刀扫过每一张脸，“西街店铺，归小柔执掌。利润依旧七三分，她三，我七。”
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低头搓手，有人眼神游移，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潘安冷笑：“怎么？不信？觉得我潘安说的话，不如一条蛀虫的私账？”
“明日开售写真册，限量一百，先到者得。登记簿由小柔执笔，名单贴山门公告栏。谁想抢头份，现在就去排队。”
众人面面相觑，妙音门穷的掉渣，年奉按照月例发，谁会去买玉简？都是互传的，这废柴少主在逼叨什么？
潘安唇角一挑：“怕是骗局？怕交了灵石拿不到册子？”
一瘦高弟子终于开口：“少主.....这册子真值五块？比内门玉简还贵！”
“值不值？”潘安目光如电，“李奎愿为它炸炉，拿命赌它不能现世，你说值不值？一个能让贪墨之人铤而走险的东西，你说它是不是宝贝？”
大殿鸦雀无声。
潘安袖中一抖，三块灵石落入小柔手中：“今日在场，查账作证者五人，每人半块下品灵石，当场发放。”
五人懵然上前，接过灵石的手都在抖。
旁人眼红如血：“凭什么他们有？我们也看见了！”
“就是！我们也在！”
潘安抬手，声压千言：“他们有赏，因他们敢站出来。你们呢？只会围观，值半块灵石？”
众人一阵懊恼。
“明日购册者，前五十名，购满五灵石，返一块灵石，仅限当日。返券由小柔发放，登记在册，过期作废。”
“真的？返一块？”
“我潘安乃先天道体，天地宠儿，上宗赘婿，现今一无所有，这条贱命也时日无多。”他冷哼一声，“但正因如此，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拿命押的；骗人的，是那个炸炉杀人灭口的。”
人群轰然炸裂！
“我去排队！”
“等等！我也要！”
“靠！早知道刚才就站前头了！”
潘安望着四散离去的人影，终于背靠墙缓缓滑坐，额角冷汗涔涔。太阳穴突突跳动，脑中如砂轮碾磨。规则解析力透支过度，神识几近崩裂。
小柔蹲下，声音发颤：“你还......好吗？”
“死不了。”他摆手，嘴角却溢出一丝冷笑，“只是脑子像被天道凿了一万次，疼得清醒。”
“可......他们真会来买吗？”
“会。”潘安闭目，“人不怕贵，怕错过。如今全门皆知李奎为这画册炸炉身败，那这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成了‘能改命的禁忌之物’......越危险，越疯抢。”
他睁眼，眸底寒光一闪：“贪念，比灵力更纯粹，一点就燃。”
小柔低语：“万一......明天没人来呢？”
潘安只睁一只眼，笑得森然：“那说明我错了人性。可你别忘了，李奎那怂包都敢炸炉，你觉得这群饿狼，能忍住不来嗅血？”
小柔的指尖反复摩挲灵石。“少主在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潘安盯着她：“听好，从今日起，你不只是侍女。你是西街店铺的主人，谁敢不认你，你就把‘她三我七’四个字砸他脸上，潘安亲口定的规矩，不信，去山门问天道！”
小柔猛然抬头：“可......若有人抢登记簿？”
“那就打。”潘安说得轻描淡写，“打不过，喊人。再不行，把公告栏拆了，扛回柴房。发售之前，名单必须在我掌控之中。”
小柔怔住：“你......真让我这么做？”
“不然呢？”潘安嗤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若讲理，李奎就不会炸炉。既然不讲理，那咱们就看谁更敢掀桌子。”
他撑地而起，身子晃了晃：“记住，你手里那支笔，是刀。写谁，谁得先机；不写谁，谁就只能跪着看别人登天。”
小柔呼吸一窒。
潘安盯着她：“怕吗？”
“怕。”她声音微颤。
“那就对了。”他咧嘴一笑，白牙森然，“怕，才不会疯。小柔，你要是一点不怕，我才该怕。”
潘安拍她肩：“去吧。现在就去公告栏，贴告示，‘明日发售写真册，先登者得’。字要大，墨要浓，让全宗门都知道，潘安的买卖，从今天起，不容蛀虫染指。”
小柔深吸一口气，抱紧玉简与灵石，快步而去。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回廊，他才缓缓抬手，按住剧痛的太阳穴。
“这波热度，够烧三天。”他低语，“就看明日，是人来得多，还是灵石堆得高。”
转身欲走，忽闻身后一声脆响。
他回首，炉底残灰中，一块烧裂的玉简碎片正冒着青烟，边缘泛红，似被某种力量悄然唤醒。
潘安眯眼，蹲下，以袖裹指，拾起碎片。
触手刹那，规则解析力自动激活。
眼前浮现出一串残缺符文，似阵法回路末端，又像一段被截断的古老指令。
“......有意思。”他低笑，眸光如电，“李奎炸炉，炸出来的，不止是罪证。”
他将碎片收入袖袋，拍去尘灰，朝印坊走去。
脚步依旧虚浮，身子仍在晃，但落下的每一步，都如天道落印，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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