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唐小姝带着小金燕在我们家住下，日子像掺了沙子的米饭，嚼着硌牙，咽下去堵心，但好歹还能往下过。她抢着干活，喂猪、喂鸡、捡柴火，手脚麻利，像是要用汗水洗刷掉过去的耻辱，也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是白吃白住的废物。小金燕的哭声渐渐少了，大概是熟悉了新环境，也可能是哭累了。我们仨慢慢习惯了家里多出来的两个人和那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白天照样上山挖药，晚上照样写作业看电视，只是心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总觉得这暂时的平静，像暴雨前的闷热，憋得人喘不过气。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天下午，日头毒得很，晒得地皮发烫。我们刚从山里回来，背篓里装着新挖的几株何首乌和一些柴胡，浑身汗湿，正准备烧水洗澡。五姑在灶房忙着做晚饭，锅里煮着米饭，香味飘出来。小金燕坐在堂屋门口的阴凉地里，玩着几块小石头，不哭不闹，难得的安静。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叫骂声，像一群饿狼闯进了寨子！
“唐小姝！你个不要脸的婆娘！给老子滚出来！”一个醉醺醺、恶狠狠的男声炸响，像破锣一样难听。
是邱忠忠！
我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小九和小娴吓得脸都白了，猛地站起来。在灶房忙活的五姑，像被雷劈中一样，手里的锅铲“咣当”落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像见了鬼一样！
“妈呀！他们……他们来了！”五姑尖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窜出灶房，一把抱起吓懵的小金燕，疯了似的往西屋里跑，“砰”地一声关上门，从里面插上了门栓！接着，就听见她压抑的、绝望的哭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院门外，邱忠忠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用力踹着院门：“开门！唐小姝！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老子告诉你！你生是邱家的人，死是邱家的鬼！跑到天边老子也能把你抓回来！开门！”
伴随着他的骂声，还有一个尖利刻薄的老婆子声音，是邱忠忠他娘：“唐小姝！你个死母狗，还有脸跑？赶紧滚出来跟我们回家！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老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哐哐哐！”他们不但骂，还开始用力撞门！铁院门被撞得摇摇晃晃，眼看就撞开，
大黄它们四个猛地炸毛，龇着牙，对着院门疯狂地“啊呜啊呜”狂吠，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就要扑上去！
“平萍！咋办啊？他们……他们要闯进来了！”小娴吓得带着哭腔，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小九抄起墙角的锄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发颤但强装镇定：“姐！别怕！他们敢进来，我跟他们拼了！”
我脑子“嗡嗡”响，心快跳出嗓子眼！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一慌就完了！
“小九！把锄头放下！去灶房把菜刀拿来！藏在身后！别真动手，吓唬他们！”我飞快地吩咐，声音都在抖，但尽量保持冷静，“小娴！你去喊人！快去寨子里喊人！喊村干部！喊寨老！快！”
小娴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像箭一样从后院小门窜了出去，边跑边带着哭音大喊：“来人啊！邱家来抢人啦！打人啦！快来人啊！”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前，隔着门缝，对外面厉声喊道：“邱忠忠！你们想干啥？这是我家！你们敢私闯民宅？我喊人了！”
外面撞门的声音停了一下，邱忠忠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骂得更凶：“唐平萍！你个小丫头片子滚开！老子找自己婆娘，关你屁事！赶紧把门打开！不然连你一块揍！”
“你打一个试试！”我豁出去了，声音提高八度，“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打人犯法！抢人犯法！你们邱家想进派出所吃牢饭是吧？村干部马上就到！我看你们敢动一下！”
我这话，半是吓唬，半是壮胆。果然，外面安静了几秒钟。邱老婆子尖着嗓子叫起来：“哎呀！反了天了！唐家丫头敢这么跟长辈说话？唐小姝是我邱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她跑了，我们来带她回去，天经地义！犯哪门子法？”
“明媒正娶？扯证了吗？”我抓住话柄，立刻顶回去，“没扯证就不算合法夫妻！你们那是非法同居！五姑现在不想跟你们过了，你们这就是抢人！就是犯法！”
我也不太懂法律，就是平时听寨子里人吵架学来的词，一股脑全甩出去，先把他们唬住再说！
外面又没声了。估计邱家母子俩被我这通“法律”给砸懵了。趁这工夫，我听见寨子里由远及近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还有小娴带着哭腔的喊声：“就在前面！邱忠忠要打人啦！”
援兵到了！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院门外的邱家母子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有点慌了。邱忠忠气急败坏地又踹了一脚门：“唐平萍！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非把唐小姝弄回去不可！”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五姑唐小姝抱着小金燕，猛地冲了出来！她脸色惨白，头发散乱，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豁出去的、惊人的决绝！她直接冲到院门前，对着外面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尖利得变形：“邱忠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打死我也不回去！我要离婚！散伙！从此跟你邱家一刀两断！”
她这一喊，外面彻底炸了锅！
“唐小姝！你个贱货！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看我不打死你！”邱忠忠暴怒，又开始疯狂撞门！
“砰！砰！砰！”院门眼看就要被撞开！
五姑吓得往后一缩，但依旧死死抱着孩子，眼泪哗哗地流，但嘴里却异常清晰地哭喊着：“你打！你打死我好了！反正回去也是被你打死！不如死在这里干净！我就是死，也不做你邱家的鬼！”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人得很！
就在这时，村干部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寨老到了，七手八脚地把邱家母子拉开。院门外顿时乱成一团，劝架的、骂人的、看热闹的，吵吵嚷嚷，鸡飞狗跳。
“干啥呢干啥呢！邱忠忠！你又发什么酒疯！敢跑到平萍家来闹事？”村长粗着嗓子呵斥。
“村长！我找我自家婆娘，有啥错？”邱忠忠还在嘴硬，但气势弱了不少。
“找婆娘是这么找的？带人抢？还打人？无法无天了！”寨老也发话了。
外面吵得不可开交。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嚎哭着插了进来：“哎呀我的天啊！没法活了啊！”只见奶奶邱桂英不知什么时候也闻讯赶来了，她拨开人群，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邱家不是人啊！欺负我闺女啊！还要抢人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劈死这些黑心烂肝的东西啊！”
她这一哭闹，场面更乱了。奶奶一边哭，一边指着邱家母子骂，骂得唾沫横飞，句句狠毒。
邱老婆子也不甘示弱，跳着脚对骂：“谁欺负谁啊？你闺女自己跑回娘家，还有理了？不下蛋的母鸡！还有脸哭？”
两个老太太，像两只斗鸡，隔空对骂，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
五姑在院里，听着外面的叫骂和奶奶的哭嚎，抱着孩子，浑身发抖，眼泪流得更凶了，突然，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妈……别闹了……求求你了……让我离了吧……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绝望至极。怀里的小金燕也被吓坏了，跟着哇哇大哭。
奶奶在外面听到五姑的哭声，更是怒火攻心，骂得更凶，一口气没上来，突然声音卡住，眼睛一翻，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妈！”
“桂英婶子！”
“哎呀！晕倒了！快掐人中！”
外面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吵架的、劝架的，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扶奶奶，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医生的喊医生。
邱家母子一看这架势，也吓傻了，生怕闹出人命，趁着混乱，灰溜溜地溜走了。
一场闹剧，最终以奶奶邱桂英气得当场晕厥而草草收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奶奶抬回老唐家，请了赤脚医生来看。邱家母子溜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院门外，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脚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火药味。
我们站在院子里，惊魂未定。西屋门口，五姑还瘫坐在地上，抱着哭累睡着的孩子，无声地流泪，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我走过去，想扶她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平萍……我……我真的……回不去了……死也……不回去……”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沉得喘不过气。
这场闹剧，看似暂时平息了。奶奶晕了，邱家跑了。可谁都明白，这事儿，没完。邱家不会善罢甘休，奶奶醒过来，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五姑这婚，离起来，难如登天。往后的日子，恐怕再也无法安宁了。
我们这个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的新家，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接下来的麻烦，只会更多，更棘手。这日子，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浪更比一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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