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后面那条小溪，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石头和漩涡。寨子越来越空，也越来越静，静得有时候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还有我们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这种安静，让我们下山自在不少，但心里那根弦，却没敢完全松下来。奶奶那边越没动静，我们越觉得她像只躲在暗处的老猫，眯着眼睛，爪子收得好好的，就等着我们放松警惕，扑上来狠狠挠一把。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没那么毒了。我挎上竹篮，拿着镰刀，准备下山去割点猪草。山洞附近能割的草不多了，长得也慢。想着开学后更没时间，得多备点。小九和小娴留在洞里收拾前几天晒的药材。
我没走常走的那条大路，绕到了寨子东头，那边有片坡地，地肥，猪草长得旺。那地好像是唐老憨家的，他死后，地就荒着，草疯长，也没人管。虽说有点晦气，但为了割点好草，也顾不上了。
坡地旁边，就是一大片茂密的玉米地，玉米杆子长得比人还高，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沙沙”响。我弯着腰，专挑嫩绿的荠菜、灰灰菜割，很快就割了半篮子。正割得起劲，忽然，玉米地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像风吹的，倒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还夹杂着压得极低的、像是喘息又像是笑闹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手，竖起耳朵听。这荒郊野地的，又是快晚饭的时候，谁会在玉米地里？该不会是……偷玉米的贼？或者是……野猪？
我有点害怕，想赶紧走。可好奇心像个小虫子，在心里钻来钻去。我放下篮子，猫着腰，像只受惊的兔子，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钻进玉米地边上，躲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后面，拨开密密的玉米叶子，小心翼翼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看，差点没把我吓得叫出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炸开，“咚咚咚”地狂跳，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
就在离我十几步远的玉米棵子中间，有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他们……他们竟然都没穿衣服！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在铺着玉米叶子的地上翻滚！女的仰面躺着，头发散乱，脸上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又痛苦又舒服的奇怪表情，嘴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男的光着膀子压在她身上，动作粗暴，喘着粗气。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玉米叶子又挡着视线，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女的，竟然是五姑唐小姝！那个男的，看着有点眼生，不是寨子里的人，像是……像是上半寨子那个姓邱的，
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眼睛像被针扎了似的，又酸又疼，赶紧死死闭上！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天啊！是五姑！她……她还没嫁人呢！怎么能……怎么能跟男人在野地里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要是让奶奶知道了，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了，她的名声就全完了！奶奶非得用最恶毒的话骂死她不可！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我心里又惊又怕又羞又臊，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以前只觉得五姑嘴碎、爱占小便宜、还出卖过我们，可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地里……我心里除了厌恶，竟然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可怜？她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廉耻呢！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蹲在石头后面，腿肚子直打颤，身子抖得像风中的筛糠。玉米叶子边缘划过我的脸和胳膊，带来一阵阵刺痛，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整个人都僵住了。
地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那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声像魔音一样往我耳朵里钻。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吓晕过去！
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一点，然后像只受惊的野猫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后挪，一点一点，生怕碰到玉米杆发出响声。挪出玉米地，我一把抓起地上的篮子，也顾不上满不满，转身就没命地往山上跑！
我沿着来时的小路，拼命地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心跳声。路边的树枝刮破了我的胳膊，我也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幅可怕的画面，五姑那张扭曲的脸，那个男人光着的后背……太羞耻了！太丢人了！
我一口气跑回山洞，冲进去，反手就用藤蔓把洞口死死的，然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还在“咚咚”地狂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脸上火烧火燎的，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姐，你咋了？脸这么白？撞见鬼了？”小九正在编筐，看到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扔下筐就跑过来。
小娴也放下手里的野花，紧张地靠过来：“姐，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们俩关切又茫然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种事……那种肮脏的、羞耻的事，我怎么跟他们说？怎么说出口？
我使劲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没……没事……跑得太急了……割草的时候，好像……好像看见条大蛇，吓死我了……”我编了个谎话，心里怦怦直跳。
小九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奶奶又找你麻烦了呢！蛇有啥好怕的，咱们又不是没见过。”
小娴递给我一碗水：“姐，喝口水压压惊。”
我接过碗，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我强迫自己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点心里的燥热和恶心，但那种强烈的羞耻感和视觉冲击，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整个晚上，我都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味同嚼蜡，睡觉的时候一闭眼，就是玉米地里那白花花的人影和压抑的声响。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五姑唐小姝……她怎么能这样？她难道不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断她的腿！寨子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心里乱糟糟的。一方面，我恨她以前出卖我们，活该她倒霉！另一方面，又觉得她有点可怜，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这个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在我心里。说出去？不行！那我成什么人了？而且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奶奶说不定会借题发挥，把火引到我们身上。不说出去？这秘密憋在心里，又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而且，经过这件事，我再看到五姑唐小姝，甚至看到幺叔唐小龙，心情就更复杂了。他们躲着我们，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心虚，他们的世界里，还有更多我们看不懂、也不想懂的肮脏和混乱。
寨子的平静下面，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奶奶的安静，是不是也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关？
我看着洞外黑漆漆的夜空，心里沉甸甸的。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前面的路，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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