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三皇子萧稷已能由乳母搀扶着在咸福宫内殿缓步行走，进的虽是清淡的米粥、汤羹，但食欲渐开，面色也一日日红润起来。
只是大病初愈，精气神仍嫌不足，太医嘱咐还需静养旬日，不可劳神费力。
宫里关于太后寿宴上那场风波的议论，已被皇帝与暂理六宫的庄妃联手下令弹压，各宫主位也严约束下人，表面看来，紫禁城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与秩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日晌午过后，苏晚棠在西侧殿的书房里，对着炕几上那堆依旧令人头疼的账册发愁。
窗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闷。
她拈着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算盘珠子，心里盘算着是想法子再去小厨房捣鼓点吃的，还是干脆躺下睡个午觉更实在。
正游移间，小禄子轻手轻脚地进来，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禀报：“主子，李德全公公来了，瞧着面带喜色，后头还跟着几个抬箱子的小太监。”
苏晚棠精神一振，忙搁下笔，端正了姿态：“快请。”
李德全笑眯眯地躬身进来，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苏贵人请安，贵人万福。”
“李公公快请起。”苏晚棠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陛下心里挂念着贵人，特命奴才送来些温补之物，给贵人压惊调养。”李德全说着，回身一挥手。
门外几个小太监应声抬进三个朱漆大箱，箱盖开启，露出里头琳琅满目的珍品：一匣匣上等的官燕洁白剔透，一盒盒东阿阿胶乌润光泽，更有数十支品相极佳的人参、党参，须芦俱全，香气扑鼻。
“陛下说了，前几日贵人受惊受累，务必好生将养，若有短缺，即刻向内务府支取。”
苏晚棠起身谢了恩，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补品，心里暗暗琢磨：这大约是救皇子之功的赏赐先下来了一部分？
果然，李德全凑近半步，笑容更盛，声音也压得更低些：“陛下还特意嘱咐奴才问询贵人，您那日临危不乱，救护皇子功不可没。除却这些例赏，您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有什么难处？陛下让奴才只管听您吩咐。”
苏晚棠闻言，眼底倏地一亮！
机会来了！
她纤长的睫毛微垂，努力维持着端庄温婉的表情，唇角抿起一丝略显羞涩的弧度，轻声道：“李公公言重了。为陛下和皇子分忧，原是臣妾的本分，岂敢居功求赏？只是……”
她话锋轻轻一转，伴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轻叹，“说来惭愧，那日情急之下，臣妾用了随身带的一点子药材。其中有一片五十年的老山参片，乃是臣妾离家时，家母殷殷切切塞与臣妾的，道是关键时刻或可吊命续气……此番用于救治皇子，自是它的造化，臣妾亦无半分不舍。只是……只是如今想来，身边备着这等救急的物件，终究安心些。奈何这等年份足、品相好的老参，市面上极是难寻，便是有，那价格也……”
她越说声音越轻，渐渐低不可闻，只余下一脸“我并非贪图赏赐，实是参片难得、囊中羞涩”的为难与纠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李德全在宫中浸淫数十载，早已修成七窍玲珑心，岂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他脸上立刻堆起感同身受的笑意，连忙接口：“哎呦，我的贵人娘娘，您这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您那保命的参片是为救皇子用的，天经地义该由公中补还，岂有让您自掏腰包的道理？您放心，奴才回头就禀明陛下，定然从内务府库房里精心挑选几支上好的、年份比您那片只高不低的老参，干干净净、妥妥帖帖地给您送来！”
苏晚棠心下大喜，面上却仍要推辞一番，柳眉微蹙：“这……这怎么好意思劳动陛下和内务府……”
“诶，贵人娘娘莫要推辞，此乃您应得的。”李德全笑容可掬，话也说得格外漂亮，“陛下若知娘娘如此时刻心系皇子安危，连这般珍贵的保命之物都毫不吝惜，唯有更加欣慰嘉许的份儿。奴才这就去办，请娘娘静候佳音便是。”
送走了李德全，苏晚棠瞧着那几大箱光灿夺目的补品，再想到即将到手、品质更胜从前的官参，只觉连窗外恼人的蝉鸣都变得悦耳起来，多日来对着账册的郁闷一扫而空。
茯苓在一旁抿嘴笑道：“主子，您这可真是……救了皇子，立了功劳，顺带还把‘本钱’一丝不差地报销回来了？”
苏晚棠扬眉，理直气壮地点头：“那是自然！亲兄弟明算账，救皇子也得核算成本不是？我那参片可是五十年的老山参，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再说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这赏赐不要白不要。下回若再要跑那么快救人，总得提前备足‘力气’不是？”
白芷与茯苓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 主子这账算得，真是越发精进了。
而此刻，谁也未察觉，窗外廊下，一个穿着粗使太监服饰的身影飞快地缩回头，悄无声息地溜着墙根遁走了——正是贤妃旧部彩荷安插在储秀宫左近的眼线。
听得苏晚棠不仅得了厚赏，竟还能从内务府再撬出几支上好的老参，那眼线眼中满是嫉恨与不甘，急匆匆便要去向主子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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