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寒气刺骨。
小顺子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一天一夜的水米未进，早已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寒冷侵蚀着他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苏晚棠并未即刻提审他关于那致命的香灰之事，只严令白芷寸步不离，牢牢看守。
储秀宫后那片狼藉的药圃，像一块巨大的疮疤，让整个储秀宫西偏殿笼罩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茯苓和白芷屏息静气，看着自家贵人久久蹲在那片被盐水彻底荼毒的枸杞苗前，纤弱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她们只道贵人是伤心欲绝，痛惜心血被毁，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上前劝慰。
然而，苏晚棠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却如同冰封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激烈运转！
贤妃！好一招釜底抽薪！毁她药田，断她药源，打击她的根基，更深一层，是要彻底掐灭皇帝那点因好奇而起的、对她这片小小药圃的“躬耕雅兴”！其心可诛！
仅仅揪出小顺子这条微不足道的小杂鱼和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兰答应，能伤到贤妃分毫吗？不过是替她剪掉一根随时可弃的指甲罢了！贤妃依旧可以稳坐景阳宫，捻着她的佛珠，从容布局下一次更阴狠的杀招。
不行！必须逼她动！逼她从幕后走到台前！而且要让她动得足够高，摔得足够狠，最好……是当着那位最该看见的人的面！
一个大胆、冒险，却又闪烁着致命诱惑的计划，在她冰冷的心湖中逐渐凝聚成形——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白芷，”苏晚棠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听不出一丝波澜。
“奴婢在！”白芷和茯苓都吓了一跳。
“今夜，”苏晚棠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沾染的泥土，转过身，月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深处跳跃着幽冷而锐利的算计光芒，“你依旧去药圃守夜。”
“啊？”两人都愣住了，茯苓更是失声道：“贵人！苗子……苗子都毁了，还守什么呀？”白芷也是一脸茫然。
苏晚棠唇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守‘贼’。”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贼心不死，岂会只来一次？今夜，必有‘贵客’登门造访！且是条……‘大鱼’！”
白芷虽不明就里，但忠诚早已刻入骨髓，她立刻挺直腰板，眼神坚定：“嗻！奴婢明白！今夜定当目不交睫，守株待兔！”
茯苓依旧忧心忡忡：“贵人，您是说贤妃还会派更厉害的人来？那白芷她一个人……”
“放心，”苏晚棠的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今夜来的‘贵客’，绝非为了毁苗。”她目光转向白芷，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精准，“白芷，你给我听仔细了：无论你看到何人靠近那片被毁的药圃，尤其是——仔细查看那些死苗，或意图在苗根处有所动作者，切勿打草惊蛇！更不可动手擒拿！你只需隐匿身形，牢牢记住那人的身形样貌、动作习惯、身上有无特殊标记，特别是他做了什么！ 看清之后，立刻悄无声息回来禀报于我！不得有误！明白吗？”
“奴婢明白！谨遵贵人吩咐！”白芷用力点头，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寒风呼啸着刮过空旷的药圃，卷起几片枯死的焦叶。
白芷依旧潜伏在那简陋的草棚内，将身形融入浓重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猎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片死亡之地。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梆子敲过三更，万籁俱寂之时！
一道比小顺子明显高大健硕、身着深褐色普通太监服的身影，如同训练有素的夜行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了药圃的矮墙！落地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他目标极其明确，毫不犹豫地直奔那片被盐水浸透、生机断绝的枸杞苗地！
他蹲下身，并未急于动手，而是极其谨慎地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死寂无人后，才伸出戴着薄皮手套的手，仔细地拨弄查看那些焦黑的幼苗叶片和蔫死的茎秆，甚至用手指捻了捻根部的泥土，仿佛在确认毁灭是否彻底，是否有遗漏的生机。
查看完毕，他似乎仍不放心。
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竟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不足尺长却异常锋利的精钢小铲！他动作麻利，下手精准，开始飞快地挖掘那些死苗根部的泥土！意图将残留的根须也彻底掘出销毁，不留一丝后患！
暗处，白芷屏住呼吸，瞳孔微缩，将那人每一个动作细节都烙印在脑海：高大略驼的身形，挖土时因用力而习惯性耸动的左肩，动作间偶尔露出手腕内侧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以及那把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冷光的精钢小铲！尤其是他掘根时那股斩草除根的狠劲！
待那人将几株主要死苗的根须尽数掘出，打包带走，再次如鬼魅般翻墙消失无踪后，白芷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回西偏殿。
“贵人！来了！是个高个子太监，身形微驼，挖土时左肩总是一耸一耸的！ 手腕上似乎有道旧疤！他带着一把锋利的小铲子，把那些死苗的根……全挖走了！”白芷语速极快，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后怕，将所见细节清晰道来。
苏晚棠听完，眼中骤然爆射出如同寒潭冰裂般的精光！贤妃！果然是你！你怕小顺子办事不力，未能彻底杀死枸杞苗留下隐患；你更怕小顺子一旦熬刑不过，吐露出蛛丝马迹！所以迫不及待地派出心腹干将，深夜“补刀”，更要彻底毁灭罪证！这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恰恰是你贤妃心虚如焚、蛇蝎心肠的铁证！
“好！好一个贤妃！好一个‘慈悲为怀’！”苏晚棠抚掌，发出一串冰冷刺骨、饱含嘲讽与杀机的低笑，“白芷，你做得极好！立了大功！现在……”她眸光流转，寒意森森，“该我们好好‘报答’贤妃娘娘这番‘处心积虑’的‘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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