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60岁的绝境
赵爷爷家的木门被巡逻队的金属棍敲得咚咚响时,林夏正蹲在窗台下,数着墙缝里冒出的土豆芽。那是王奶奶去年临终前埋下的种,老人家走的时候攥着她的手说:“夏丫头,这土豆皮实,埋在砖缝里都能活,等来年发了芽,就当是我看着你们。”如今那些芽尖顶着碎砖缝,抽出嫩黄的芽瓣,细得像根绣花针,却倔强地向上翘着,像个不肯低头的惊叹号。
“赵老头,别躲了!”巡逻队的吼声混着金属摩擦声传来,震得窗纸簌簌发抖。老李的大嗓门尤其刺耳,他手里的扫描仪红光扫过门板,留下蛛网般的纹路,“规则第37条写着呢,包庇超重亲属,同罪论处!你孙子那168斤的体重,超标18斤,你敢说你不知道?”
林夏看见赵爷爷从炕洞里拖出个铁皮盒,盒子边角锈得掉渣,是他年轻时在砖窑厂装工具用的。他手抖得厉害,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把攒了半月的玉米粉倒进粗布口袋时,粉末簌簌往下掉,在青砖地上撒出一道白痕。“夏丫头,你快从后窗走。”老人推了她一把,掌心的老茧蹭过她胳膊,带着砖灰的粗糙感,“我这把老骨头,他们折腾不动,顶多关几天矫正中心。你还年轻,别被贴上‘异常’标签,那玩意儿跟着你一辈子,找工作、分粮票都受牵连。”
后窗的铁栏锈得掉渣,栏杆间的缝隙刚够钻过一个人。林夏钻出去时,裤腿被勾出个破洞,露出的脚踝蹭在砖墙上,火辣辣地疼。她趴在墙根的玉米秸秆堆里,透过叶隙往屋里看,巡逻队的人已经撞开了木门,老李带着两个队员冲进去,翻箱倒柜的声响像在拆房子。赵爷爷的咳嗽声混在其中,一声声透着憋闷,想来是被烟呛着了——他总爱在炕边摆个小炭炉,说冬天烧点玉米芯,屋里暖和。
“藏哪了?”老李的声音像磨过砂纸,“你孙子那身肉,不是顿顿玉米饼喂出来的?规则里写得明明白白,超重者每月配粮减三成,你倒好,偷偷给他攒粉子!”
“他才16!”赵爷爷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豁出去的硬气,“正是长骨头的时候,顿顿啃红薯干能行吗?我这当爷爷的,还能眼睁睁看他饿瘦了?”
“少跟我扯规则以外的!”老李冷笑,“上个月你给孙子送的玉米饼,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够你在矫正中心待半个月。”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林夏的心猛地揪紧——八成是赵爷爷被按在了地上。她看见老李的影子在墙上晃,手里的金属棍敲着炕沿:“搜!给我往细里搜!我就不信找不着多余的粮!”
林夏咬着唇往玉米地深处跑,鞋上沾着的泥点甩在裤脚,像未干的泪痕。她想起三天前来看赵爷爷时,老人正坐在炕沿,用粗布给孙子缝补校服。他眼神不好,穿针时线头总打滑,林夏要帮忙,他摆摆手说:“我来我来,这粗活我拿手。”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结实,针脚与针脚之间挨得极近,像是怕线松了。“我那孙子,就爱吃我蒸的玉米饼。”他当时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露出仅剩的两颗牙,“等他减到标准体重,我就多掺点白面,给娃烙张软和的,让他蘸着蜂蜜吃。”
可现在,那袋玉米粉恐怕要被当成“违规藏粮”没收了。林夏躲在玉米秸秆堆后,看见巡逻队的人把赵爷爷架出来。老人的布鞋掉了一只,露出的脚踝上有块青紫的瘀伤,想来是刚才挣扎时撞到了炕角。他的头发被扯得乱糟糟,灰白的发丝沾着尘土,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路过墙角时,赵爷爷突然朝林夏藏身的方向偏了偏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动了动——那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暗号,“快跑”。
巡逻队的卡车扬尘而去,车斗里的赵爷爷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照在他脸上,皱纹里的泥痕像幅沟壑纵横的地图。林夏跑回赵家时,屋里已经一片狼藉。炕被掀了,米缸翻倒在地,里面的小米混着碎木屑撒了一地。赵爷爷攒的玉米芯堆在墙角,被踩得稀烂,炭火盆翻倒在地上,黑灰里还残留着火星。那个铁皮盒被踩扁在门槛边,玉米粉混着泥脚印,像幅狼狈的地图。
炕洞里的余温还在,林夏伸手摸进去,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用粗布裹着的猪油,油香混着赵爷爷的汗味,刺得鼻腔发酸。她想起老人前天晚上偷偷对她说:“这是攒了俩月的配给换的,等孙子生日,给他烙油饼吃。”
墙角的土豆芽被踩断了半截,嫩黄的芽瓣蔫蔫地垂着,断口处渗着透明的汁液,像在哭。林夏小心地把芽埋回土里,往上面盖了片破瓦——王奶奶说过,植物这东西,看着蔫了,根还在土里使劲呢。她蹲在地上,看着那截断芽发呆,突然发现砖缝里的玉米粉在动。凑近一看,几只黑蚂蚁正拖着粒碎粉往深处爬,它们的触角碰来碰去,像是在互相鼓劲,要把比自己大两倍的粉粒搬进巢穴。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想起赵爷爷被架走时,藏在袖管里的手悄悄比了个“土”字。老人今早还说过,炕洞深处的土里,埋着给孙子留的半斤麦种——“等开春种下去,收了麦子,磨成面,给娃蒸白馒头。”她赶紧拿起墙角的铁锨,在炕洞边的泥土里挖起来。土很实,一锨下去只能铲起小块泥块,震得虎口发麻。挖了两寸深,铁锨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发出“当”的轻响。
是个陶罐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还系着根红绳——那是赵爷爷孙子的本命年红绳。打开时,麦种的清香混着潮湿的土气涌出来,每粒种子都饱满得发亮,像是吸足了阳光。林夏把罐子往炕洞最深处挪了挪,用碎砖盖住,上面铺了层灶灰——这是赵爷爷教的,灶灰有烟火气,能挡味儿,连老鼠都找不着。
暮色漫进窗棂时,林夏坐在门槛上,看着那截被踩断的土豆芽。芽尖虽然蔫了,根须却在土里悄悄伸得更长,像无数只小手,攥着泥土不肯放。远处传来巡逻车的鸣笛,她把那块猪油揣进怀里,油布上还留着老人的体温。风从破窗钻进来,吹起地上的玉米粉,在光柱里打着旋。林夏突然想起赵爷爷被带走时,佝偻的背影像株被压弯的玉米秸,可那双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子——那是在说,总会有办法的。
就像这土豆芽,断了尖,根还在土里钻呢。就像那些麦种,埋在黑暗里,也在等着开春的风。
喜欢失去控制的体重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失去控制的体重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