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队失踪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乌云,笼罩在周王府上空。朱橚表面依旧维持着每日前往编纂局、关心药铺事务的常态,但心中的弦却已绷紧到了极致。每一个从城外回来的采药队,都让他下意识地多看一眼,每一次书房外的脚步声,都让他期待是鸮二带来了新的消息。
然而,接连几日,派出去搜寻的两组人手传回的消息都令人失望。黑石岭地区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当地村落稀少且对外人极其警惕。他们几乎是以蚂蚁啃骨头的方式,一寸寸地搜寻可能的地域,却未能发现任何明显的打斗痕迹、丢弃的物资,甚至……血迹。那支由精锐“夜枭”组成的采药队,就如同被巨大的山岭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彻底的、不自然的消失,反而让朱橚更加确信,事情绝不简单。绝非寻常的山匪劫道或意外事故。
“鸮三”那边对怀庆、卫辉两府官场和豪强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两地的官员和豪强似乎都对黑石岭避之不及,讳莫如深。表面上的情报显示那里只是贫瘠、混乱、匪患偶发之地,并无特殊价值。但越是这种一致的沉默和回避,越让朱橚感到其中必有古怪。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之时,一个意外的线索,却从“明修栈道”的工程中浮现出来。
这日,编纂局一位负责整理各地送来药材样本的老先生(实为“鸮三”麾下擅长情报分析的成员),在处理一批来自怀庆府的药材时,发现了一些异常。这批药材是几日前一支普通采药队带回的,种类混杂,品质也参差不齐,本不值得特别注意。
但这位老先生心细如发,他在一堆常见的柴胡中,发现了几片混入的、干枯碎裂的叶子,其形状和纹理与他正在整理的、来自黑石岭区域的植物样本图鉴中的一种灌木极其相似。而这种灌木,根据图鉴记载,通常只生长在矿脉附近土壤元素异常的区域!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批药材的入库记录上,清晰地写着采集地是“怀庆府清化镇”,一个位于黑石岭东南方向、相距近百里的繁华市镇,根本不该出现黑石岭特有的植物!
这是一个低级的错误?还是……有意无意的信号?
老先生立刻将这一发现密报给了鸮二。
朱橚得知后,精神一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却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查!立刻查清这批药材的具体来源!”朱橚下令,“是哪支采药队送来的?带队的是谁?在清化镇的具体活动轨迹?接触过哪些人?尤其是,他们是否偏离过既定路线,靠近过黑石岭方向?”
命令层层下达,“夜枭”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很快,信息反馈回来:运送这批药材的,是一支由王府普通仆役和雇佣当地药农组成的采药队,负责带队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内侍,并无“夜枭”背景。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清化镇周边收购药材,并未计划前往黑石岭。
然而,进一步细查其中几名受雇药农的口风(通过巧妙的闲聊和酒桌套话),一个细节浮出水面:在清化镇收购期间,队伍里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伙计,曾借口探亲,独自离开过两日。回来后对此行经历含糊其辞,只说亲戚没找到。
所有的疑点,瞬间聚焦到了这个“年轻伙计”身上!
“立刻控制这个人!要隐秘!”朱橚毫不犹豫地下令。无论这个伙计是无意中将黑石岭的植物混入了药材,还是有意在传递某种信息,他都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行动异常顺利。那个伙计只是个外围人员,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被带到了王府一处极其隐秘的地下密室。他甚至不清楚抓自己的人是谁,吓得瑟瑟发抖。
审讯由鸮五亲自进行,并未用刑,只是将那几片枯叶放在他面前,冷冷地询问其来历。
那伙计看到叶子,脸色瞬间惨白,磕磕巴巴地交代了实情:他确实偷偷溜去了黑石岭方向,并非探亲,而是听说那边有一种罕见的“黑灵芝”能卖大价钱,想偷偷采了私藏。结果灵芝没找到,却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的山谷!他远远看到山谷里似乎有很多人在劳作,还搭建了许多棚子,不像寻常村庄。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逃窜时,衣服被灌木刮破,可能不小心带回了这几片叶子。回来后因为害怕受罚,一直不敢声张。
守卫森严的山谷?很多人在劳作?棚子?
朱橚听到汇报,眼中寒光一闪!又一个私矿?规模似乎比辉县那个还要大?而且守卫程度让一个误入者都感到“极其森严”?
难道失踪的采药队,是因为不小心靠近或者发现了这个山谷,才遭了毒手?
“山谷的具体位置?守卫有什么特征?”朱橚追问。
那伙计努力回忆,也只能说出个大概方位,至于守卫,他只记得那些人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但手里拿着的好像是制式的兵器,而且眼神很凶,不像普通护院。
制式兵器?!朱橚的心猛地一沉。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如果涉及军用制式兵器,那背后的势力,恐怕就不仅仅是地方豪强或腐败官员了,很可能直接牵扯到了卫所军队,甚至是更高层级的军界人物!
就在朱橚试图沿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时,开封城内,一场针对他的风波,却悄然掀起。
这日,开封知府赵文康突然以“整饬市容,防治时疫”为名,派出一队衙役兵丁,直奔周王府惠民药铺总店。他们声称接到举报,药铺储存的药材来路不明,且炮制过程不合规范,恐有污秽,要强行入内检查。
药铺掌柜(鸮二)立刻出面周旋,表示药铺一切合规,所有药材皆有账可查,炮制亦有太医指导,拒绝无理搜查。双方在药铺门前僵持起来,引来大量百姓围观。
消息很快传到王府。朱橚闻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是查不出他的底细,便想从药铺下手,找他的麻烦,甚至不惜制造事端,往他“仁善”的脸上抹黑!赵文康这是缓过气来,又想试探报复了?
朱橚冷笑一声,并未亲自出面,而是直接吩咐王府长史:“去,拿着本王的帖子,请刘太医(刘纯离京前推荐给朱橚的一位可靠弟子)即刻去药铺,以太医署的名义,协同府衙检查!再派人去请几家与我们交好的药行东家,一同前去观摩‘学习’!告诉掌柜的,打开大门,让他们查!每一味药材,每一本账册,都可以看!但要当着众人的面,看得清清楚楚!”
你想玩阴的?我就把一切都摊开到阳光下!让全城百姓都看着,你知府衙门是如何“秉公执法”的!
王府长史领命而去。
很快,药铺前的局面变得微妙起来。太医署的代表、几位有名的药行东家、以及无数围观的百姓在场,知府衙门的衙役反而不敢太过放肆。他们硬着头皮检查了一圈,结果自然一无所获。药铺的药材品质上乘,账目清晰,炮制工序虽然有些新奇(如蒸煮消毒、单独包装),但在刘太医弟子解释下,反而显得更加卫生可靠。
一场气势汹汹的搜查,最终变成了一场彰显周王府药铺“质量过硬、管理规范”的公开宣传。围观百姓议论纷纷,都对官府的无理取闹表示不满,对周王殿下更加同情和敬仰。
赵文康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在府衙内摔了杯子,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朱橚并没有感到轻松。赵文康的这次拙劣表演,更像是一个信号,表明地方上的反对势力并未死心,仍在伺机反扑。
黑石岭的迷雾尚未散去,开封城的暗箭又已袭来。
朱橚站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更狠。
他回到书案前,写下两道指令。
一、给鸮二:“加大对黑石岭山谷的侦察力度。启用‘游枭’,不惜代价,摸清山谷内部情况、守卫兵力、物资往来路线。但绝不可轻举妄动,首要目标是确认失踪人员下落。”
二、给鸮三:“整理赵文康、李茂、董兴等人与北地(尤其是北平)书信往来、经济关联的所有疑点证据,不必齐全,但要快。是时候,给他们找点真正的‘麻烦’了。”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安生,那谁都别想好过。
夜色中,年轻的周王目光冰冷,仿佛已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隐藏在山谷和府衙深处的魑魅魍魉。
(第六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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