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指尖捻着那只精巧的安神香囊,清雅的药香丝丝缕缕,似乎真的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他看着眼前一脸关切仰望着自己的幼弟,心中微软,那点朝堂上的烦忧和身体的不适仿佛也淡去了几分。
“好,大哥一定放在枕边。”他将香囊仔细纳入袖中,又揉了揉朱橚的头顶,“小五有心了。看你无恙,大哥便放心了。好好陪着母后,莫再让她忧心。”
送走了兄长,朱橚脸上的稚气笑容慢慢收敛。他转身回到殿内,心中那份因朱标“眩晕”而起的焦虑愈发清晰。这不是好兆头。大哥的劳碌是根植于太子身份和洪武朝庞大政务的痼疾,非一剂药、一个香囊可解。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
他需要更多信息,更需要能直达病灶的手段。然而,父皇的警告言犹在耳,坤宁宫内外看似如常,实则无形的视线必然增多。他不能再轻易动用“夜枭”在宫内的力量去探查东宫,风险太大。
接下来的日子,朱橚表现得异常“安分”。他大多时间窝在坤宁宫的偏殿或小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不再是那些引人疑窦的“杂书”,而是太医院送来的正统医典——《黄帝内经》、《伤寒论》、《神农本草经》。他读得极为认真,甚至时常向刘纯请教其中深奥的经文,笔录写了厚厚一沓。
马皇后来看过他几次,见儿子如此“改邪归正”,潜心向学,虽觉那日惊吓过后孩子似乎沉默了些,但终究是欣慰多于疑虑。她只当朱元璋的敲打起了作用,却不知那专注典籍的背后,大脑正在如何飞速运转。
朱橚在通过这些经典,疯狂地适配和伪装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他将抗生素理论模糊成“扶正祛邪,培育人体自生之阳气以克邪毒”;将消毒隔离理念附会于“避秽气,远瘴疠”;甚至开始构思如何用这个时代已有的药材,提炼出更有效的成分,或者改良方剂,使其对特定病症更具针对性。
他不能拿出超越时代的东西,但他可以尝试在时代的框架内,将疗效推向极限。这一切,都必须有扎实的“理论依据”,而这些医典,就是他的护身符。
与此同时,那日发出的“蛰伏”指令,也开始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南京城北,一间不起眼的“济民药铺”。
后院厢房内,油灯如豆。一个面容平凡、眼神却精亮的中年人——代号“鸮二”,实际上的药铺掌柜,仔细译读出铜管内的密信,随即将纸条就着灯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深潜勿动…辟新途…泽中方…”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眼神凝重。主公遇到了大麻烦,这是最高级别的预警和指令。
他沉吟片刻,起身从床板下暗格取出一本泛黄的《肘后备急方》,又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他以药方格式为壳,用密码重新编码了一条指令,内容是调用一笔秘密资金,物色可靠人选,前往开封购置产业,首选药行、布庄、车马行等易于流动和掩护的行当,并要求后续人员分批隐匿南下。
次日,这封看似普通的“家书”,会由一名回河南探亲的“伙计”带出南京。这条线,数月前就已埋下,如今终于启动。
西城根,一排低矮的营房。这里是些伤残老军或退役羽林卫聚居之地。
一个腿脚微跛,但身形依旧挺拔的老汉——那日简报中被提及的“伤残老宦”原型的下线,收到了一个孩童扔进院里的破旧鞠球。球内藏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枯木静养…青囊转移…”
老汉(代号“鸮五”)面无表情地将蜡丸捏碎在掌心,混着泥土搓掉。他抬眼望了望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随即变得坚定。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院一小片开垦出的药圃,开始慢悠悠地整理那些看似寻常的草药。没有人知道,这几垄药圃里,藏着几味极为珍稀、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药材幼苗。他的任务,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将这些活命的根苗,以及一部分不易携带的提炼器具,想办法融入商队,送往新的安全屋。
“夜枭”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收起爪牙,却在寂静中,更加谨慎地调整着呼吸,将触角向着更远、更安全的地方悄然延伸。
而在这片沉寂之下,一场真正的考验,正伴随着南方湿热的季风,悄然逼近。
几日后,乾清宫御案上,几份来自湖广、江西地区的急报被放在了一起。内容大同小异:今夏雨水过多,江河泛滥,淹毁田舍无数,灾民流离……
朱元璋眉头紧锁,手指敲着奏报:“户部,工部,立刻拟定章程,拨付钱粮,组织救灾,加固堤防!若有官吏敢从中克扣,朕剥了他们的皮!”
“臣等遵旨!”李善长等人连忙领命,气氛肃然。
天灾无情,但更让朱元璋和几位重臣心头沉重的,是奏报中隐约提及的后续——“恐滋生疫疠”。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百年的铁律。一旦瘟疫随着流民蔓延开来,死亡人数将呈指数级增长,甚至可能动摇地方稳定。
御前会议结束后,朱元璋独留下太医院院使,沉声问道:“对于防治疫病,太医院可有预案?”
院使冷汗涔涔,躬身回道:“回陛下,依古法,当以疏散安置、施药防疫为主。常用方剂如辟瘟丹、藿香正气散等已加紧制备。只是……若遇前所未见之疠气,恐……恐难尽全功……”
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过多苛责。他知道瘟疫的可怕,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他挥退了院使,目光落在另一份关于各地灾情及应对的简报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开封府”几个字。
消息也传到了坤宁宫。
朱橚正在默写《金匮要略》,听到宫女们低声议论南方水患、百姓受苦,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水患……流民……瘟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他知道,洪武年间的大明,绝不会只经历这一次水患和随之而来的疫情。这是一场持续而残酷的考验。
他的“蛰伏”令,或许下得太早了。
“夜枭”的力量,本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刻,从黑暗中伸出援手。
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既能暗中引导防疫、救助灾民,又能将自己和“夜枭”完美隐藏起来的计划。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桌上的医典,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或许,他该“着书立说”了。写一点东西,一些关于“防灾防疫”、“救荒本草”之类的、看似理论性的、人畜无害的“医学心得”。
然后,让这些“心得”,“恰好”被该看到的人看到,“恰好”能派上用场。
他重新提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缓缓落下。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笔记,而是一个提纲,标题暂定为——《灾后防疫疏议》。
窗外,天色渐暗,闷雷声隐隐从南方传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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