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陶片为信,与小柱子建立了初步联系后,朱橚并未急于求成。他深知信任的建立如同文火慢炖,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尤其是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对药材有着古怪兴趣的婴儿形象。马皇后甚至特意让工匠打造了一个小巧的多宝格,将他那些“药材玩具”分门别类地放好,供他抓玩辨认。这无意间为朱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可以更清晰地观察、记忆不同药材的形态、色泽。
而与小柱子的联络,则变得更加隐晦和规律。
他不再随意抛掷物品。而是利用每日固定的户外活动时间,通过极其微小的动作——或许是指尖对某味药材无意识的敲击次数,或许是目光在庭院某个角落停留的时长,又或许是在乳母怀里朝向的细微变化——来向暗中观察的小柱子传递极其简单的指令。
这些指令最初只是试探性的。比如,让他在清扫某条特定路径时,留意地面是否有特殊的石子或落叶排列(由朱橚前一日通过其他方式预先布置);或者,让他在听到某段特定的宫女闲聊(关于御膳房点心口味)时,次日去某个角落查看。
小柱子起初惶恐而困惑,但一次次准确找到那些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标记”,以及偶尔随之出现的、对他来说堪称珍馐的小块食物,逐渐让他确信,那位襁褓中的五皇子,确实拥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智慧和沟通能力。敬畏之心日盛,而那点心的滋味和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则悄然转化为一种扭曲的忠诚。
朱橚通过这些简单的测试,评估着小柱子的观察力、记忆力和执行力。结果勉强合格。小柱子不够聪明,但足够听话,且对食物和认可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朱橚被抱至御花园一角晒太阳。几位低位嫔妃也在园中散步说笑,远远看到皇后的心肝宝贝,皆过来逗弄一番,送上些吉祥话。乳母和随行宫女们小心应对着。
朱橚看似咿呀回应,目光却掠过那些嫔妃的衣饰、脸色、交谈时的神态。他注意到一位姓李的才人,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有不易察觉的青黑,虽强打精神,但指尖微凉,说话中气稍显不足。
气血两亏,似有隐疾,或思虑过重? 职业本能让他瞬间做出判断,但他立刻压下思绪,继续扮演无知婴儿。
嫔妃们散去后,朱橚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远处花丛旁清扫落叶的小柱子。
当夜,通过一次极其隐晦的指令,朱橚要求小柱子尝试探听那位李才人宫中近日是否有请御医、或是否有药渣送出等消息。这是一个简单的信息搜集任务,目标是不受宠的低位嫔妃,风险相对较低。
小柱子接到指令后,紧张又兴奋。他利用自己跑腿的身份,次日刻意绕路经过李才人所居的宫苑附近,竖着耳朵偷听那些低等宫女太监的闲聊。花了三两日功夫,他果然听到一些风声:李才人似乎夜间睡眠不安,食欲不振,私下里托人从宫外弄过些安神的药材,却不敢声张,更不敢轻易惊动御药房,怕被说是“心有邪祟”或“德行有亏”。
消息通过一颗放在老地方的、裹着特定颜色丝线的干桂圆,传递回了朱橚手中。
朱橚捏着那颗桂圆,心中并无喜悦,反而微微一沉。宫闱深处,即便是一位不起眼的才人,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和风险。而他,正在利用这些信息,编织着他的暗网。
这次小小的成功,证明了渠道的初步有效性。朱橚开始谨慎地扩大信息收集范围。他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人物,而是要求小柱子留意各类零碎信息:各宫用度份例的发放情况、低等仆役间的抱怨闲谈、侍卫换班的某些规律、甚至御膳房采买物资的些许异常……
信息杂乱无章,如同破碎的琉璃片。朱橚则凭借超越时代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对明初历史的模糊记忆,尝试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窥探这座宫廷运行的某些隐秘规则和潜在动向。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幼蛛,通过一根纤细无比的蛛丝,感知着外界最微弱的震动。
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这日午后,朱元璋难得有暇,来到坤宁宫与马皇后说话,心情似乎不错,甚至将朱橚抱在怀里,考较似的问他:“小五,认得父皇吗?”
朱橚配合地露出无齿笑容,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胡须。朱元璋被逗得哈哈大笑,对马皇后道:“这小子,胆子是不小。”
就在这时,内侍省首领太监杜安道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地步入殿内,甚至来不及等通传,径直走到朱元璋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阴沉如水,周身气压骤然降低。他猛地站起身,甚至忘了怀里还抱着朱橚。
朱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幸好被旁边的马皇后眼疾手快接住。
“重八!”马皇后惊魂未定,抱紧儿子,看向丈夫,“出了何事?”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寒光闪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咱还没死呢,就有人敢把手伸到军中去了!”
他并未明言,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整个坤宁宫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杜安道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出。
马皇后心知事关重大,不再多问,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朱元璋来回踱了几步,目光如刀,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马皇后怀中的朱橚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人心,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怀疑,仿佛任何人与那未知的“伸手”事件都可能产生联系。
朱橚的心脏骤然紧缩。尽管他确信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但朱元璋那多疑的本性,在这种时候看谁都像贼。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将脸埋进马皇后的衣襟,假装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小声地抽噎起来。
“吓着孩子了。”马皇后轻轻拍着朱橚的背,对朱元璋道,“有事便去处理,别在这里发作。”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冷哼一声:“咱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去,杜安道连忙跟上。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宫人们噤若寒蝉。
马皇后抱着朱橚,轻声安抚,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忧色。她虽不过问前朝大事,但也深知丈夫的脾气,更明白“军中”二字牵扯有多大,一个处理不好,便是腥风血雨。
朱橚依偎在母亲怀里,心中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复。
军中?伸手指的是什么?贪腐?结党?还是更可怕的…… 历史上有名的大案,难道这么快就要拉开序幕了吗?胡惟庸案尚早,那这会是什么?空印案?郭桓案?还是某件未被史书详细记载的早期清洗? 父皇的怒火如此之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怕会有很多人要倒霉了。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种紧张的氛围,这种最高权力的震怒,将会像巨石投入池塘,涟漪必然会波及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巡查会更严密,猜忌会更重,人人自危,互相检举……
他和小柱子之间那根纤细的蛛丝,能否经得起这股风暴的冲击?
万一小柱子在这种高压下行为失常,被人察觉?万一他们传递信息的某个环节被无意中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刻暂停一切活动,进入蛰伏状态。
然而,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这种混乱时期,同样也是信息流最活跃、最容易获取非常规情报的时候。若能安全地获取一星半点关于此事的信息,对他了解父皇的执政风格、朝堂动向乃至未来的自保,都至关重要。
冒险,还是求稳?
朱橚的大脑飞速权衡着。最终,求稳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现在的力量太弱小,任何一点风险都可能带来毁灭性打击。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他立刻开始构思如何向小柱子传递“静默蛰伏,只听不看,不任何行动”的指令。这需要更复杂的信号,风险更大。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另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刘纯! 御医刘纯! 他时常出入宫禁,为皇室和勋贵看病,消息灵通,且因其专业性和相对超然的地位,有时能接触到一些旁人难以知晓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他带来的那个小药童!
药童年纪虽小,但能跟随刘纯出入一些场合,或许能听到、看到些什么。而且,通过药材、医理为媒介进行交流,远比和小柱子这种低等太监交流更隐蔽、更安全!
一条新的、可能更具价值的路径,在他眼前隐约浮现。
但如何与刘纯,尤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药童建立联系?这比控制小柱子要困难十倍。他不能再用喂食点心的方法,需要更巧妙、更自然的切入点。
朱元璋的震怒,如同一块投入朱橚心湖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恐惧的波澜,也意外地让他看到了湖底更深处的可能。
风暴已起,于无声处听惊雷。 暗眸初睁,虽惊惧却更显幽深。
朱橚将脸深深埋入母亲的怀抱,汲取着那一点珍贵的温暖与安宁,而他的思绪,却已穿越重重宫阙,飞向了太医院那弥漫着药香的方向。
他需要一个新的面具,一个基于“医学神童”而非“纨绔”的面具,来为下一步的行动铺路。
危机之中,暗枭振翅,欲觅新枝。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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