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便沉沉地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果然，临近放学，窗玻璃上开始响起细密而急促的敲击声，雨点连成了线，很快便在窗外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雨幕。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没带伞的同学开始愁眉苦脸地互相询问，盘算着如何冲去公交站或是打电话让家长来接。
米小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黎。她正安静地整理着笔记，目光偶尔扫过窗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但手上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米小圈心里动了动，伸手摸了摸自己塞在书包侧袋的那把折叠伞——那是早上出门时，妈妈念叨着“秋雨没个准信”硬塞给他的。当时他还嫌麻烦，现在却暗自庆幸。
放学铃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同学们蜂拥至教室门口，有的撑开早已准备好的雨伞冲进雨里，有的则挤在走廊下观望犹豫。
米小圈动作有些慢，他磨蹭着收拾书包，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李黎。见她拉好书包拉链，站起身，似乎并没有拿出雨具的意思。
“喂，李黎，你没带伞吗？”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几分。
李黎摇了摇头，看着门外密集的雨丝：“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我……我带了。”米小圈几乎是立刻接话，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反正……顺路，一起走吧？”他说出“顺路”这两个字时，耳根微微发热，好在走廊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李黎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她惯有的审视，但在这水汽氤氲的黄昏，那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她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谢谢。”
米小圈心中一阵雀跃，连忙从书包里掏出那把黑色的折叠伞，“啪”地一声撑开。伞不算很大，但容纳两个高中生，勉强够用。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隔绝出一个喧闹又私密的小小空间。周遭是奔跑的身影、嘈杂的雨声和汽车驶过积水路面溅起的水花声，而伞下，却仿佛是他们独处的一方天地。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路边桂花被雨水打落后残存的冷香。秋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不时调皮地钻进伞下。
米小圈紧紧握着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将伞向李黎那边挪动了一点。起初只是细微的角度调整，随着行走间手臂的摆动，那倾斜的角度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让自己的大半个右肩暴露在伞外，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校服外套，布料变得沉重而冰凉，紧贴在皮肤上，带来清晰的寒意。但他似乎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旁的女孩身上。
李黎专注于脚下的路，小心地避开积水的水洼。走了一段，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米小圈。当她看到米小圈那几乎完全淋湿的右肩，以及那明显偏向自己这边的伞檐时，她愣了一下。
“米小圈，你的肩膀淋湿了。”她出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
“啊？没事没事！”米小圈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赶紧否认，还故作轻松地耸了耸那侧湿透的肩膀，“我……我这边风小，淋不到什么。你那边风口大，别着凉了。”他的借口找得蹩脚，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李黎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反驳。她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伞柄的中段。她的手指纤细，带着微凉的温度，不经意间碰到了米小圈紧握伞柄的手。
那一触之下，米小圈如同过电般，手臂几不可察地一颤，差点没拿稳伞。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幸好有雨夜的昏暗作为掩护。
李黎并没有将伞推回去，只是扶着，声音平静地响起：“伞往你那边去一点，两个人一起打，公平点。”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米小圈讷讷地应了一声，象征性地将伞往回挪动了一丁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往米小圈的方向稍微靠近了些许。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手臂偶尔会轻轻碰触到，隔着湿漉漉的校服，也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微弱体温。伞下的空间因为这份靠近而显得更加逼仄，空气仿佛也变得黏稠起来，混合着雨水的清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紧张感。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在雨幕中。脚步声、雨声、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米小圈能清晰地闻到李黎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和他自己身上湿透校服的布料味完全不同。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周遭的一切。
这段因为雨天而比平日更显漫长的路，此刻在米小圈的感觉里，却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他希望这雨能一直下，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终于，还是走到了李黎家的小区门口。屋檐下的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一团暖黄。
李黎快步走到屋檐下，转身对米小圈说：“我到了，谢谢你。”
她的刘海和肩膀靠近外侧的地方也微微有些潮湿，但比起米小圈那堪称惨烈的右半身，实在好太多。
“不……不客气！”米小圈站在雨里，举着伞，样子有些傻气。
李黎看了看他湿透的肩膀，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快回去吧，换件干衣服，小心感冒。”
“嗯！明天见！”米小圈用力点头。
看着李黎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米小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一直屏着呼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右肩，冰冷的触感此刻才清晰地传来，但他心里却涌动着一股滚烫的热流。
回程的路，他独自一人走在雨中。伞依旧撑着，这次稳稳地罩在头顶正中央。风雨似乎比来时更大了些，但他丝毫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伞下那短暂而静谧的片段——她靠近的温度，她发丝的清香，她扶住伞柄时微凉的手指，以及那句带着些许关切的“小心感冒”。
这把向李黎倾斜的伞，倾斜的不仅仅是遮挡风雨的庇护，更是一份笨拙而真诚的守护之心。这场不期而至的秋雨，淋湿了他的衣衫，却让某种悄然滋长的情愫，在潮湿的空气中，变得更加清晰、温热。
他低头，看着脚下溅起的水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这雨，下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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