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雨又下了起来。
沈墨心坐在窗边,看雨丝将远处的海面织成一张银灰色的网。她手中握着赤霄青霜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格上白无瑕三个小字。三日来,续魂术虽稳住了剑中魂魄,白无瑕的意识却再未显现。
该换药了。
俞青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药碗走进屋,胸前的衣衫半敞,露出包扎伤口的白布,上面渗着点点殷红。海战那日的伤至今未愈,反而因连日的剑气运转而恶化。
沈墨心接过药碗,浓重的苦香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你又加了自己的血?
青霜剑骨的血能助药力运行。俞青锋坐在她对面,自己解开染血的绷带。伤口狰狞地横在胸肌上,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是血蛇毒未清的征兆。
沈墨心放下剑,取来干净布条与新熬的药膏。药膏是用海边采的紫珠草与玉清霜给的冰魄粉调成的,触肌生凉。她蘸了药,轻轻涂在伤口上,指尖不经意碰到他胸前的旧伤疤——那是幼时练剑不慎被青霜所伤留下的。
俞青锋肌肉骤然绷紧,呼吸乱了一瞬。
沈墨心抬眼。
烛火映照下,他的轮廓比平日更显深邃,下颌线条紧绷如刀削。一滴汗顺着脖颈滑落,消失在锁骨凹陷处。沈墨心忽然想起玉清霜昨日在海边为他渡气的场景,指尖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无妨。俞青锋声音低沉,比这重的伤都受过。
沈墨心想起他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剑痕。那是俞啸天严格教导的印记,也是他从不言说的过往。她包扎的动作放柔了些,指腹掠过伤处时,竟感觉到他心跳如擂鼓。
你...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剑气破空之声。
两人同时转头。透过雨帘,可见玉清霜正在海边礁石上舞剑。冰魄剑在她手中如活物般游走,每一式都带起丈许高的浪花。浪花在空中凝结成冰晶,又随着剑势化作漫天冰雨坠落。最奇的是,那些冰晶坠到半空便停住,渐渐拼凑成一幅大江东去的壮阔图景。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俞青锋喃喃道,是苏轼的《念奴娇》。
沈墨心抿唇。她虽读过些诗词,却远不如俞青锋精通。这位名义上的自幼受俞啸天严格教导,文武双全,而她却只在月奴留下的残卷中学过皮毛。
玉清霜的剑势忽变。冰晶图景消散,剑尖在海面划出蜿蜒弧线,如一阕婉约小令。最后一式收剑时,她突然转身,冰魄剑直指小屋窗口——恰是俞青锋所坐的位置!
剑气如虹,却在触及窗棂前化作一缕白雾消散。雾中隐约浮现几个冰晶小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
沈墨心手指一颤,药碗差点打翻。这句诗她恰好读过——元稹的《离思》,是悼念亡妻之作。玉清霜以此示俞青锋,其意不言自明。
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沈墨心声音比冰魄剑气还冷三分。
俞青锋却似未察觉她的异样,目光仍追随着窗外那道白色身影:玉前辈的剑法...有师兄的影子。
这句话让沈墨心心头一刺。她猛地站起,药碗地搁在桌上:自己包扎吧。
不等俞青锋回应,她已抓起赤霄青霜剑冲入雨中。咸涩的海风裹着雨水拍在脸上,与眼角的热意混作一处。远处礁石上,玉清霜收剑而立,白衣在暮色中如鬼似仙。
沈姑娘也来练剑?玉清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几分揶揄。
沈墨心不答,赤霄剑出鞘,剑锋横扫。赤红剑气将面前雨幕一分为二,余势不止,劈在礁石上炸起数丈浪花。这一剑毫无章法,纯粹是发泄。
好剑。玉清霜飘然而至,冰魄剑尖轻挑,将沈墨心散落的鬓发撩至耳后,可惜心乱了。
沈墨心侧身避开:不劳前辈费心。
为他费心的可不是我。玉清霜轻笑,你可知青霜剑主历代短命?皆因剑骨反噬。俞青锋胸前的伤,表面是血蛇毒,实则是剑骨觉醒的征兆。她指尖凝出一朵冰花,我能救他,你呢?
这句话如刀扎进沈墨心软肋。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俞青锋日渐苍白的脸色和夜里压抑的咳声。确实,自从血脉真相揭露后,他体内的青霜剑气越来越不稳定。
条件?沈墨心直视玉清霜,你想要什么?
玉清霜的冰魄剑轻轻点在她心口:我要你离开剑界之行。那里面的东西...不是你能承受的。
海浪突然变大,淹没了沈墨心的回答。她只是摇头,赤霄剑横在胸前,剑身上的青霜纹路微微发亮——是白无瑕在警示。
执迷不悟。玉清霜叹息,也罢,三日后子时,海边见。到时自见分晓。
她转身离去,白衣很快隐没在雨幕中。沈墨心独自站在礁石上,任雨水浸透衣衫。赤霄青霜剑在怀中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安慰她。
回到小屋时,俞青锋已包扎好伤口,正在灯下研读一本古籍。见沈墨心浑身湿透地回来,他立刻起身取了干布递给她:会着凉。
沈墨心接过布,却不擦拭,只是盯着他手中的书:在看什么?
《庄子·说剑》残卷。俞青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段——天子之剑,裹以四时,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我在想,我们三人的剑法或许正对应这说法。
沈墨心凑近看。油灯的光映在书页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跳动: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缦胡之缨,短后之衣...
玉前辈的冰魄剑属阴,你的赤霄剑属阳,我的青霜剑则是阴阳之间的调和。俞青锋的手指顺着文字移动,若真如庄子所言,开启剑界或许需要阴阳双剑合璧。
他的指尖停在开以阴阳四字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映着黄旧纸页,有种奇异的质感。沈墨心突然想起这双手曾如何握着她练剑,如何在海难中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又是如何在续魂术中与她十指相扣...
我去换衣服。她猛地后退一步,转身走向内室。
夜深时,沈墨心被一阵刺痛惊醒。锁骨下的月牙胎记灼热难当,泛着诡异的蓝光。她悄悄起身,发现俞青锋不在屋内。透过窗缝,她看见他独自坐在海边礁石上,胸前衣襟敞开,月光照在那道剑疤上,竟也泛着同样的蓝光。
更奇怪的是,两处光芒似乎在互相呼应,随着距离缩短而愈发明亮。沈墨心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出,赤着脚走向海边。
沙滩冰凉,细沙钻进脚趾缝,痒痒的。她刚走到中途,俞青锋突然回头,目光如电射来。两人隔着十余丈对视,胎记与剑疤的光芒骤然暴涨,在空中交汇成青红交织的光柱!
天象随之异变。云层旋转,明月被镀上金边,海面浮起无数光点,宛如星河倒映。这景象持续了不到三息便消散,却已足够震撼。
这是...俞青锋按住胸口,光芒已经褪去,只余微微发热的剑疤。
沈墨心走到他身边,海风吹起她未束的长发:《庄子》里说的开以阴阳
或许。俞青锋仰头看天,古籍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来就是这般景象。
这是秦观的《鹊桥仙》。沈墨心听过,却记不全。她只记得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此刻念来,心头竟涌起莫名酸楚。
玉前辈约我三日后子时相见。她突然道,说要解决你剑骨反噬的问题。
俞青锋皱眉:她可有提条件?
沈墨心摇头,将赤霄青霜剑抱在胸前:我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三百年的执念,岂是轻易能放下的。俞青锋轻叹,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眼中带着沈墨心读不懂的情绪。她突然很想问,在他眼中,她又是谁?是妹妹?是同伴?还是...
这个念头太危险,沈墨心急忙掐灭。她转身望向海面: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练剑。
回屋途中,她余光瞥见礁石后一抹白影——玉清霜静立暗处,手中冰魄剑结满霜花。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短暂相接,玉清霜眼中闪过一丝沈墨心从未见过的痛楚,随即隐入黑暗。
当夜,沈墨心梦见自己站在剑界入口。天门大开,内里悬浮的不是古剑,而是无数记忆碎片。她看见月奴与白无瑕在梅树下执手相看,看见玉清霜独坐冰窟三百年,还看见...俞青锋抱着她的尸体仰天长啸。
惊醒时,窗外已现曙光。枕畔的赤霄青霜剑冰冷如初,而她的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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