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馆内的枪声渐渐稀疏，并非因为战斗结束，而是因为林锋三人组的弹药即将告罄，且敌人已经意识到强攻损失太大，开始试图包抄合围。
“连长！没子弹了！”一名队员打空了百式冲锋枪最后一个弹匣，无奈地将其扔掉，拔出了腰间的刺刀。
另一名队员的中正式步枪也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他靠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手臂被流弹擦伤，鲜血染红了衣袖。
林锋的m3冲锋枪也只剩半个弹匣。他看了一眼身后通往废弃区域的后门，又听了听外面逐渐逼近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撤！”他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下令。
最后一名队员用中正式步枪精准地射出最后一发子弹，将一个试图从窗口探头的敌兵击倒，随即三人如同猎豹般扑出后门，瞬间融入浓雾和厂区杂乱的钢结构阴影之中。
追击的敌兵冲进空无一人的资料馆，只看到满地弹壳和几滩尚未凝固的鲜血，气得破口大骂。
林锋三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远超对方的单兵潜行技巧，在迷雾和障碍物的掩护下，快速向预定撤离点——三号码头东侧的废弃物料堆放场移动。沿途偶尔遭遇零散敌人，均被林锋用精准的点射和队员的冷兵器无声解决。
越靠近江边，雾气越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味和铁锈味。
突然，前方传来了短促而熟悉的鸟鸣声——是水生的信号！
“这边！”水生从一堆生锈的钢管后面闪身出来，脸上带着焦急和如释重负的交杂表情，“连长！你们可算来了！‘夜莺’和刘工他们已经到了！”
林锋快步跟上，看到在几块巨大的废弃水泥构件后面，刘沛然工程师和几位技术人员正紧张地蹲伏着，紧紧抱着怀里的资料箱。“夜莺”在一旁警戒，看到林锋，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车间那边…”“鹞鹰”他们呢？”林锋急问，他记得那边的枪声异常激烈。
水生的脸色黯淡了一下，低声道：“‘鹞鹰’小组…没能冲出来。他们为了把那套该死的齿轮组搬上小车，被警卫排的人堵在车间里了…最后听到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可能是他们拉响了炸药…”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鹞鹰”，那个沉默却枪法如神的老兵…还有他小组的成员…又一个熟悉的名字陨落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将翻腾的悲痛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
“船呢？”他睁开眼，目光恢复冷冽。
“准备好了，两条小舢板，藏在下面的水里，老顾以前安排的备用路线。”水生指了指浓雾笼罩的江面，“但是连长，刚才的动静太大，恐怕敌人很快会搜到这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手电光柱，正在朝码头这边扫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雾中悄然接近，是“启明星”老吴。他的额角带着擦伤，呼吸有些急促，显然也是一路险象环生。
“老吴！”林锋迎上前。
“时间不多了，‘磐石’同志。”老吴语气急促却异常坚定，“船工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会送你们到浦东预定地点，那边有交通员接应，安排你们北上的路线。”他看了一眼刘工等人，“这些宝贵的种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他紧紧握住林锋的手：“上海的这一仗，我们打赢了！你们功不可没！但现在的离开，是为了将来更大的胜利！北上的路已经安排好，东北的同志急需你们这样的军事骨干！”
远处的叫喊声和光束越来越近。
“走吧！立刻！”老吴用力推了林锋一把，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记住联络方式和暗号。我们…关外再见！”
没有时间再犹豫，没有时间告别。所有的情谊、所有的嘱托，都凝聚在这重重一握和简短的话语中。
林锋深深看了老吴一眼，仿佛要将这位引领他找到新方向的引路人的模样刻在心里。他猛地一挥手：“全体都有，下船！快！”
水生和“夜莺”立刻协助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资料箱和那套用油布包裹的齿轮组件传递到水下隐藏的舢板上，然后众人迅速而无声地登船。
林锋最后一个登上船尾，他的目光扫过浓雾弥漫的废弃码头，扫过老吴那迅速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扫过这片他战斗了数月、留下了无数战友鲜血和记忆的城市。
两条小舢板被船工用长篙轻轻一点，如同两片落叶般，无声地滑入黄浦江主流那更加浓厚的迷雾之中，迅速被江水吞没了踪迹。
几乎就在他们消失的下一刻，大批军警和特务冲到了码头边，手电光柱徒劳地在江面上扫射，除了翻滚的迷雾，一无所获。
张孝安气急败坏的吼声在雾气中隐隐传来：“搜！给我沿江搜！他们跑不远！”
但此刻，林锋和他的小队，已经如同汇入大海的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舢板在经验丰富的船工操控下，静默地穿行于浓雾笼罩的江面，只有江水轻轻拍打船帮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沉浸在牺牲的悲痛、脱险的庆幸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交织的复杂情绪中。
林锋坐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江雾打湿脸庞。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本薄薄的、用油纸包裹的《共产党宣言》，又回头望了一眼上海方向那彻底被浓雾和夜色吞噬的岸线。
没有鲜花，没有欢送，只有无声的告别。
一段征程结束了，另一段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艰险未知的征程，正在东北的黑土地上，等待着他们。
天边，渐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黎明，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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