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镇的夜幕，是被燃烧的房屋和爆炸的火光强行撕开的。浓烟翻滚，遮蔽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残月，只在废墟间投下扭曲跳动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空气滚烫，带着硫磺、焦糊和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
工厂区方向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断断续续，却更加揪心。时间，是此刻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林锋伏在一堵被炸得只剩半截的土墙后，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硝烟涌入鼻腔。他侧过头，对着紧贴在身侧的猴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和远处的喧嚣吞没：“目标，那栋三层破楼，楼顶瓦砾堆。视野最好，威胁最大。敲掉它，为我们开眼。”
猴子没有言语，仅存的右眼在夜视能力极佳的97式狙击枪瞄准镜后闪烁着冰冷的光。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只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和心跳。他微微调整着枪口角度，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等待着林锋的指令，也等待着目标暴露的瞬间。
“大炮，”林锋转头看向另一侧阴影里如同铁塔般的孙大炮，“你带三排，就在这里，火力佯攻！动静要大，打得要猛！把所有鬼子的狗眼都给我吸引过来！但记住，别硬冲！保存力量！”
孙大炮咧了咧嘴，牵动肋下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凉气，但眼中凶光更盛：“明白！连长！保证闹得小鬼子鸡飞狗跳！”他猛地一挥手，带着几十名突击组的士兵迅速散开，寻找掩体，拉动枪栓的声音在黑暗中清脆而充满杀意。
“赵小栓！”林锋的目光转向那个紧握着一捆集束手榴弹和诡雷绊线的年轻班长，“你带爆破组两人，跟着那个下士（指路工兵），去侧翼洼地！摸清雷区范围，找到最可能的渗透点！能排就排，不能排就做标记！动作要快，要轻！我们能不能进去，就看你这条道了！”
“是！连长！”赵小栓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被委以重任的决然。他用力点头，招呼上两个爆破手，跟在那名一脸血污、眼神焦急的工兵下士身后，如同壁虎般贴着残垣断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侧翼那片被标注为雷区的洼地摸去。林锋注意到，赵小栓在离开前，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新兵队伍中一个脸上有块明显黑痣的年轻人，那人正低着头整理弹药带，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其他人，”林锋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最终落在李石头身上。李石头靠坐在一截断墙根下，那条被刺刀贯穿的大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在昏暗光线下仍能看到渗出的暗红。他仅剩的独眼，在黑暗中如同鹰隼，紧紧盯着林锋。“石头，你带预备队和医护组，守在这里，等信号。保护好苏护士她们。如果…如果我们回不来，你…带剩下的人，想办法接应里面的守军，抢运机器！”
李石头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独眼中的光芒锐利得如同刀子，在林锋僵硬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对命令的服从，有对林锋身体的担忧，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疑虑的沉重。最终，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锋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伤处因紧张和即将到来的剧烈动作而愈发尖锐的搏动剧痛，那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他猛地一挥手，低喝道：“尖刀组，跟我来！”
他挑选的尖刀组人数极少，只有四人：林锋自己、猴子（在完成狙击任务后汇合）、一个代号“老猫”的侦察排老手（擅长无声潜行），以及那个脸上有黑痣的新兵——林锋点他时，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林锋面无表情，心中却冷笑：军统的眼线？那就放在眼皮底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四个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紧跟在林锋身后，避开孙大炮那边即将爆发的佯攻区域，利用废墟形成的复杂地形，向工厂区侧后方迂回。
噗！噗！
猴子狙击枪上简陋的消音器（用多层浸湿的厚布和铁皮筒临时制作）发出沉闷的轻响。远处那栋三层破楼顶的瓦砾堆后，两个晃动的身影几乎同时一僵，随即软倒下去，再无声息。威胁最大的眼睛被暂时戳瞎了。
几乎在同一刻，孙大炮那边的佯攻骤然爆发！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孙大炮的怒吼如同炸雷！三排的火力全开！中正式步枪、花机关、轻机枪（缴获的歪把子）的子弹泼水般射向日军封锁线！手榴弹在敌人工事前炸开一团团火光！声势浩大，瞬间吸引了日军大部分火力！工厂区外围的日军机枪巢纷纷调转枪口，密集的弹雨泼洒向孙大炮他们藏身的废墟，打得砖石碎屑乱飞，尘土弥漫！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炫目的火光掩护下，林锋率领的尖刀组如同真正的尖刀，悄无声息地刺向日军防御最薄弱、也是守军最可能忽略的侧后方——那里靠近一条被炸塌堵塞的臭水沟，地形复杂，阴影浓重。
林锋的动作快如鬼魅。他利用每一处断墙、每一个弹坑、每一堆瓦砾作为掩护，身体紧贴地面，时而低姿匍匐，时而快速滚进，时而骤然停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规避着可能的视线和流弹。他左手虽然僵直剧痛，但右手的动作稳如磐石，合金军刺早已被他反握在手中，冰冷的锋刃紧贴着小臂，随时准备饮血。他的耳朵捕捉着战场上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枪声的远近、爆炸的方向、日军士兵的呼喊…以此判断威胁方位和路径。
“老猫”紧随其后，动作同样老练。猴子端着狙击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为队伍提供远程警戒。只有那个黑痣新兵，动作明显生涩僵硬，呼吸粗重，好几次差点踢到松动的砖块，全靠林锋严厉的手势才没暴露。
“停！”林锋猛地打出停止手势，身体瞬间凝固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碎块阴影里。前方不到十米，就是那条被炸塌堵塞的臭水沟边缘，污水散发着恶臭。沟对岸，就是工厂区的围墙！围墙下方，一个被炸开的、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缺口赫然在目！
然而，缺口附近并非无人看守！两个日军哨兵的身影在围墙的阴影里若隐若现。他们显然也被孙大炮那边的巨大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正探着头朝火光方向张望，低声用日语交谈着，大意是“支那人又在送死”、“守住这里，别让他们从后面钻进来”。
机会！
林锋眼中寒光一闪。他对着“老猫”和自己分别做了个抹喉的手势，又指向那两个哨兵。无声的杀戮指令！
“老猫”会意，如同真正的夜猫，悄无声息地贴着沟沿的阴影向左侧哨兵摸去。林锋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臂因即将爆发力量而产生的撕裂般剧痛，身体猛地从混凝土块后窜出！速度在瞬间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贴地疾驰的黑色闪电，直扑右侧那个背对着他的哨兵！
距离瞬间拉近！右侧哨兵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风声，下意识地想回头！
太迟了！
林锋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合金军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死亡弧线！精准！狠辣！冰冷的锋刃瞬间从哨兵颈侧最脆弱的位置斜向上刺入，穿透皮肉、血管、气管，直至破坏延髓！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快到极致，也安静到极致！那哨兵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嗬”声，便彻底软倒。
几乎在林锋动手的同时，“老猫”也扑到了左侧哨兵身后。他没有用刀，而是直接用强健有力的双臂，一手捂住哨兵的嘴，一手闪电般扭断了他的脖子！同样干净利落！
两个哨兵几乎同时毙命，尸体被林锋和“老猫”迅速拖入臭水沟旁的浓重阴影里。
“猴子，警戒！”林锋低喝，目光锐利地扫过缺口内外。猴子立刻占据一个有利位置，狙击枪指向工厂区内可能的威胁方向。
林锋看向那个黑痣新兵，对方脸色煞白，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迹，身体微微发抖，眼神躲闪。林锋的声音冰冷如刀：“跟上！别掉队！别出声！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比任何威胁都有效。
黑痣新兵一个激灵，慌忙点头，紧紧跟上。
林锋不再看他，第一个从那个狭窄的缺口钻了过去。一股更浓烈的硝烟、血腥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们，终于成功渗透进了龙潭镇炼狱的核心——工厂区！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援军的欢呼，而是更加惨烈和绝望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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