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
仿佛连血液都被冻成了冰碴子,在残破的血管里缓慢、艰涩地流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肋下塌陷处的骨头像是断掉的刀片,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内腑;大腿贯穿伤处传来阵阵闷钝的抽痛,如同里面塞满了烧红的煤块。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左臂。
左臂烙伤深处!那片新生的、暗红肿胀的皮肉之下,一股狂暴的、永不停歇的搏动感,如同被囚禁的困兽,疯狂地撞击着无形的牢笼!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神经的剧痛和亿万只带刺活物啃噬爬行般的诡异麻痒!这感觉清晰无比,甚至压过了其他伤口的痛楚,时刻提醒着林锋,这具身体的某个部分,正发生着他无法理解、也无力控制的异变。
冷汗,如同冰冷的毒蛇,不断从额角、鬓边蜿蜒滑落,浸透了领口粗糙的布料,紧贴在冰冷颤抖的皮肤上。每一次试图深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和冰碴的混合物,胸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硫磺腐败味——这味道似乎正从那搏动的伤口深处散发出来。
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艰难地浮沉。帐篷内浑浊的空气如同饱含死亡气息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迫着感官。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士兵们敬畏的低语——“狼牙”… 李石头那磐石般沉重的呼吸… 以及那杆冰冷沉重、带着深刻划痕的中正式步枪,紧挨着右手时传递来的千钧重担!
班长…
兄弟…
活下去…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烙印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不再是独行的幽灵了。他是头狼!是几十个将性命托付给他、敬畏他、也将跟随他走向下一个炼狱的兄弟的领头狼!这沉甸甸的责任,比身上的伤痛更沉重,比左臂的异变更让他喘不过气。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痛哼从干裂的唇间挤出。林锋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晃动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在头顶那肮脏、渗着水渍的帆布帐篷顶棚上。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视野边缘摇曳,如同鬼火。
不能躺下去!躺下去就真的起不来了!
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力,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榨取出的最后力量,猛地灌注全身!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右手死死撑住身下冰冷粗糙的弹药箱边缘,左臂则下意识地想用力——钻心刺骨的剧痛混合着狂暴的麻痒瞬间从伤口炸开!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二狗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在旁边响起。赵小栓那张惨白惊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温水,想上前又不敢。
林锋深吸一口气,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避开赵小栓伸过来想搀扶的手,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将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从冰冷的弹药箱上撑了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哪怕这脊背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
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士兵面前倒下去!
“班…班长…” 帐篷门口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眼神怯生生的补充兵探头进来,看到林锋坐起身,吓得缩了缩脖子,“张…张排副说…让您…去外面…人齐了。”
林锋喉咙里腥甜翻涌,他强压下那股呕吐感,从牙缝里挤出嘶哑低沉的声音:“知道了。扶我…出去。” 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赵小栓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住林锋没受伤的右臂。林锋将大部分重量压在赵小栓瘦弱的肩膀上,左臂无力地垂着,每一步迈出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剧痛和左臂那诡异的搏动感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军装。
掀开厚重的、沾满泥污的帐篷布帘,清晨带着硝烟和寒意的空气猛地灌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旋即被更刺骨的寒意和伤口暴露在冷风中的剧痛所取代。
营地一角,相对避风的断壁残垣前,几个人影沉默地站着。
李石头如同沉默的山岩,背对着帐篷方向,正用一块磨刀石缓慢地打磨着他那把沾着暗褐色血迹的刺刀。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摩擦都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听到脚步声,他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有那宽阔、布满硝烟尘土的后背,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凝重。
猴子靠在一截焦黑的断木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缴获的日军南部手枪,时不时抬眼瞟一下帐篷方向,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另一个老兵,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像一截沉默的铁塔,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稳得像口深井。林锋记得他,侦察排的老兵,外号就叫“铁柱”。还有两个补充来的新兵,缩在最后面,脸上带着初上战场的茫然和对周围环境的巨大恐惧,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这就是他7连新编第3班的全部家底了。加上他自己和赵小栓,一共七个人。残兵,新丁,一个沉默得如同谜团的老兵,还有一个…浑身是伤、身体里藏着未知危险的班长。
林锋在赵小栓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到众人面前。他松开赵小栓的手,试图自己站稳,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左臂伤口深处那狂暴的搏动感再次袭来,带来一阵眩晕。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右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一块冰冷的、布满弹痕的断墙。粗糙的触感和冰冷的温度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石头终于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同穿透皮囊的探针,深深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压力,落在林锋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灰败、却强撑着挺直的脸上。他的目光在林锋微微颤抖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沉默。
猴子收起了嬉皮笑脸,站直了身体。铁柱依旧沉默,但眼神专注地看向林锋。那两个新兵更是大气不敢出。
林锋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李石头的审视、猴子的好奇、铁柱的沉稳、新兵的恐惧、赵小栓的依赖… 最终,他迎上李石头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喉咙里依旧火烧火燎,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和沉重的压力:
“我叫林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用尽力气确认这个新的身份,“从今天起,是你们的班长。”
死寂。只有清晨的寒风卷过废墟的呜咽声。
“7连打残了,我们是新编的3班。名字是新的,命…是旧的。” 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刺破寒风,“这里是炼狱!想活命,想多杀鬼子,光靠运气…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死死撑着冰冷的断墙,强迫自己站得更直,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陡然变得锐利无比:
“从今天起,3班…不养闲人!”
“训练!玩命的训!”
“我的命令,就是铁律!”
“怕死?现在滚蛋还来得及!留下,就把命豁出去练!”
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沉甸甸的血腥气。那两个新兵吓得脸色更白,身体微微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林锋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石头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沉重:
“石头哥。”
李石头眼神微动,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你是副班长。班里的规矩,你帮我…立起来!”
李石头那线条冷硬、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紧抿的嘴角向下撇出一道凌厉如刀的弧度。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任何承诺,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如同磐石的承诺。
林锋不再看任何人。他松开扶着断墙的右手,身体因为失去支撑再次剧烈地晃了一下,左臂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狂暴的麻痒,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但他硬是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了脊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疲惫和痛苦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冰冷的火焰,艰难地燃烧着。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向营地后方那片被薄雾笼罩、布满弹坑和断木的僻静树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跟我走!”
“第一课…教你们…怎么在鬼子眼皮底下…活下来!”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咬着牙,忍受着全身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左臂那如同擂鼓般的诡异搏动,迈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率先朝着那片象征着未知与磨砺的树林走去。
身后,李石头沉默地将磨得锃亮的刺刀插回刀鞘,动作沉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猴子、铁柱、赵小栓和那两个瑟瑟发抖的新兵,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跟上。”
魁梧的身影随即迈步,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沉默地跟在林锋身后不远处,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个在寒风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固执前行的背影。
猴子咽了口唾沫,和铁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赵小栓赶紧跟上。两个新兵犹豫了一下,最终在铁柱那沉稳目光的注视下,也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清晨的薄雾中,这支由残兵、新丁和一个浑身是伤、背负着沉重秘密与责任的“狼牙”带领的、刚刚诞生的3班,如同蹒跚学步的幼狼群,踏入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训练场。每一步,都浸染着伤痛与未知,也烙印着走向炼狱深处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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