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的雨丝落在钢盔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落在泥水里，晕开细小的涟漪。风声呜咽着掠过焦黑的树桩，远处零星的炮火如同天边的闷雷，遥远而不真实。
整个战壕仿佛被投入了寒冰地狱，连呼吸都凝滞了。王大锤的右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枪托，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李石头枪口指向的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冷汗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煞白的脸颊滑落。肩胛伤口的剧痛被巨大的危机感死死压制，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赵小栓蜷缩在林锋身边，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咬破了嘴唇，一丝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极度的恐惧让他几乎失禁，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在沾满泥浆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他想尖叫，想逃跑，但身体却像被冻僵的石块，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死死地、绝望地看着李锋昏迷中痛苦蹙起的眉头，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石头，如同融入了战壕阴影的雕像。雨水顺着他冰冷刚硬的脸颊轮廓滑落，滴入脖颈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都凝聚成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死死系在双耳之上，系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近了！
更近了！
那细微到极致、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声响，在死寂的雨夜背景中，被无限放大：
“咯吱…” 湿滑的碎石被军靴鞋钉踩压。
“嘶啦…” 雨衣布料刮蹭过枯死的低矮灌木。
“嗑…” 极其短促、压得极低、如同喉咙里挤出的气音，带着异国腔调（日语：准备？确认？）！
声音的来源，就在战壕豁口外左侧，那片被炸塌的土丘废墟阴影里！距离，不足二十米！
杀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
李石头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搭在扳机护圈上的食指猛地扣下！
“砰——！！！”
一声沉闷却异常突兀的枪响，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战壕的死寂！
枪口焰在浓稠的黑暗中猛地一闪即逝！灼热的弹头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精准地射向声音来源的核心！
“呃啊——！”
一声短促、压抑、却充满了痛苦和惊骇的惨嚎几乎与枪声同时响起！紧接着是人体重重摔倒在泥水里的“噗通”声，伴随着几声惊恐的日语低呼！
打中了！
但李石头的心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猛地沉了下去！因为就在他开枪的瞬间，另外两个方向！几乎紧贴着他的枪声响起！
“叭勾！叭勾！”
三八式步枪特有的脆响！两道橘黄色的枪口焰如同毒蛇吐信，在战壕豁口右侧和正前方稍远一点的黑暗里骤然亮起！子弹带着刺耳的“啾啾”声，几乎是擦着李石头刚才开枪位置的壕沿射入！打得泥土飞溅！
是斥候小队！至少三人！一个在左吸引火力（已被击毙），另外两个在右和正面同时发难！标准的交叉火力掩护战术！目标明确——拔掉这个警觉的哨位！
“操！” 王大锤怒吼一声，本能地想要举枪还击，但左肩的剧痛让他动作瞬间变形！手中的步枪差点脱手！
“趴下！” 李石头沙哑的嘶吼如同炸雷！他开枪后根本没有任何停留，身体如同鬼魅般猛地向左侧扑倒！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噗噗！”
一串子弹狠狠射入他刚才藏身的壕壁位置，泥块四溅！
李石头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顺势翻滚，避开了可能的补射点。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枪栓已经被飞快地拉动，“咔嚓”一声脆响，灼热的弹壳跳出，第二颗子弹上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锁定了右侧那个刚刚暴露了位置的枪口焰！
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在翻滚中强行稳住！枪托再次抵肩！三点一线！锁定！击发！
“砰——！”
又是一声沉稳到令人心悸的枪响！
“啊！” 右侧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枪口焰瞬间熄灭！紧接着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李石头连开两枪！精准点杀两人！
但危机远未解除！
正前方稍远处那个日军斥候显然被同伴瞬间毙命的景象吓到了！他没有再贸然开枪暴露位置！但李石头清晰地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压低声音的日语呼喊（撤退？请求支援？），紧接着是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对方在利用黑暗和地形快速后撤！企图逃离！
李石头眼中杀机凛冽！不能让这个活口回去报信！他猛地从泥水里撑起身体，湿透的军装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他正要探身追击——
“石头哥！小心后面！” 赵小栓带着哭腔、破了音的尖叫猛地炸响！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李石头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身体猛地向右侧战壕壁撞去！同时强行拧腰转头！
晚了！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不知何时，竟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战壕豁口上方的阴影里滑了下来！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把闪着幽冷寒光的刺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杀意，朝着李石头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捅来！
是第三个人！一个一直潜伏在头顶、等待最佳时机的忍者型斥候！目标不是哨兵，而是这个瞬间暴露位置、威胁最大的神射手！
距离太近！刺刀太快！李石头身体拧转的动作只堪堪避开了心脏要害！
“嗤——！”
冰冷的刺刀尖端，狠狠扎进了李石头右肩胛骨下方的位置！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一股滚烫的液体（血）瞬间涌出！
“呃！” 李石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前一个趔趄！手中的步枪差点脱手！
偷袭得手的日军斥候脸上露出狰狞的狂喜！他手腕发力，想要搅动刺刀，彻底结决这个可怕的对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嘶吼猛地从战壕角落里爆发！
是赵小栓！
这个一直吓得瑟瑟发抖、如同鹌鹑般的少年，在看到李石头被刺刀捅中的瞬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近乎本能的、玉石俱焚的勇气！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眼睛瞬间充血赤红，手里没有任何武器，竟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偷袭李石头的日军斥候猛扑过去！瘦弱的身体狠狠撞在对方持枪的手臂上！
“八嘎！” 日军斥候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手臂一歪！刺刀在李石头肩胛骨下方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但搅动的致命意图被打断了！
李石头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眼中凶光爆射！生死关头，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借着被撞击的力道猛地向前扑倒，同时左脚如同蝎尾般狠狠向后撩起，精准无比地踹在身后日军斥候的腿弯处！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日军斥候凄厉的惨嚎！
李石头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身体扑倒的同时，右手已经闪电般拔出插在腰间皮带上的刺刀（可能是缴获日军的30式刺刀）！反手！借着身体拧转的惯性，刀尖如同毒蛇般向后上方狠狠捅去！
“噗嗤——！”
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从下往上，斜斜贯入身后日军斥候毫无防护的咽喉深处！刀尖甚至穿透了脖颈，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从后颈刺出！
“嗬…嗬…” 日军斥候的狂喜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双手徒劳地捂住疯狂涌血的喉咙，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瘫倒，重重砸在泥水里，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泥泞。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水落在钢盔上、落在泥水里、落在尸体上的单调声响。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李石头半跪在泥水里，右肩胛下方的伤口血流如注，瞬间染红了半边军装。剧痛让他的额头布满了冷汗，脸色煞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上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那双锐利的鹰眼，警惕地扫视着豁口外的黑暗，确认着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赵小栓瘫坐在林锋身边，浑身泥泞，刚才那一下撞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他看着近在咫尺、喉咙被刺穿、还在垂死抽搐的日军尸体，看着那不断涌出的、暗红色的鲜血混合着雨水在泥地里流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王大锤挣扎着爬过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按住李石头肩后的伤口，声音嘶哑颤抖：“石头！石头！你怎么样？！”
李石头没有回答王大锤，他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战壕角落里那个本该昏迷的身影！
林锋！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半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壕壁，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迷茫。但就在刚才，就在李石头被偷袭、赵小栓扑出去、生死一瞬的刹那！
林锋那双涣散的眼睛，曾猛地睁开过！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到极致、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的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像是要发出某种警告或者指令！虽然最终因为身体的极限而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瞬间的异常，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落在了李石头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
李石头看着林锋，看着他那副虚弱濒死、仿佛随时会再次昏迷的样子。肩胛下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提醒着他刚才的生死一线。而他眼中那审视的光芒，却比肩上的伤口更加锐利，更加冰冷，也更加沉重！
这个“林二狗”…他刚才…绝对看到了！甚至…可能预判到了！
这绝不是绝境爆发能解释的！
李石头沉默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缓缓站直。右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顺着破烂的军装袖管滴落，在脚下的泥水里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再看那三具倒在泥泞中的日军斥候尸体，也没有再看呕吐不止的赵小栓和焦急的王大锤。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钢锥，穿透雨夜的黑暗，死死钉在林锋那张沾满血污和泥浆、写满了痛苦和迷茫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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