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起在偏殿冰冷的石板上蜷缩了不知多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剧痛。灵识受创远比他预想的更严重,眼前时不时闪过破碎的光斑,耳畔是持续不断的低鸣。
门外守卫换岗的脚步声和低语,成了他判断时间流逝的唯一依据。
两个天魔。
一个如疫病般在皇城底层蔓延,手段酷烈,带着赤裸裸的吞噬与进化的欲望。
另一个……那个伪装完美、气息古老厚重的存在,他仅仅是无意间的一次窥探,就险些被对方隔着遥远距离的一个“回望”彻底击溃。
差距太大了。
他就像一只偶然抬头,窥见了苍鹰掠影的井底之蛙,除了遍体生寒,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赵汝明不可信,司天监已成囚笼。皇陵被污染,天魔爪牙遍布宫闱。而那个最危险的“猎手”,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他这只不安分的“虫子”。
死局。
似乎无论往哪个方向挣扎,都是更深的绝望。
他缓缓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抹去唇边已经半干的血迹。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那里曾有一个以他精血绘就、如今已彻底消散的窥命之阵。
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是一枚棋子,一枚即将被碾碎的棋子,在彻底失去价值前,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这声音微弱,只能被一个人听见。
他想到了一个人——监丞,周衍。
周衍与他同年进入司天监,资质平庸,性情甚至有些懦弱,遇事能躲则躲,信奉“死道友不死贫道”。但也正因如此,他从不参与赵汝明等人的派系倾轧,只是埋头处理自己分内的文书工作,像个透明人。更重要的是,周衍胆小,却并非全然没有良知,他曾私下对时云起表达过对赵汝明弄虚作假、粉饰太平的不满,虽然立刻又后悔地叮嘱时云起千万别往外说。
胆小,怕事,但心底尚存一丝微弱的光。
或许……这是唯一可能撬动的缝隙。
时云起挣扎着爬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守卫是两人一班,每隔两个时辰换岗。换岗时会有短暂的交涉,是守卫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刻。
他需要等待。
时间在寂静与伤痛中缓慢流逝。终于,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交谈。
“……里面没动静吧?”
“没,老实着呢。就是个疯了的官儿,能折腾出什么。”
“啧,也是倒霉……”
“换岗了换岗了,困死了……”
就是现在!
时云起深吸一口气,用指节在门板上,以一种特定的、司天监内部传递紧急密讯时使用的节奏,轻轻敲击起来。
三短,一长,两短,再三长。
重复。
门外短暂的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低喝道:“谁?!干什么!”
是周衍!他果然在这个时间路过附近,或者刚交接完班!
时云起不敢停,继续以更急促的节奏敲击,同时将嘴唇凑近门缝,用尽此刻能凝聚的全部气力,将声音压成一线,嘶哑地送出:
“周兄……是我,时云起……”
“皇陵……地脉已污……天魔非虚……有‘宿主’藏于宫中杂役……更有……另一‘古神’伪装……潜伏……”
“皮册在赵汝明处……初代监正绝笔……乃唯一铁证……”
“告知……告知御史台张岫……或……或北衙禁军副统领陈……”
他的话戛然而止。
门外的周衍似乎被这骇人的信息惊呆了,半晌没有回应。而换岗的守卫已经有些不耐:“周监丞?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周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只是路过,这就走,这就走……”
脚步声匆匆远去,带着一种急于逃离是非之地的仓皇。
时云起脱力地滑坐在门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知是因为传递出信息的紧张,还是因为周衍那明显退缩的反应。
他听到了吗?
他信了吗?
他……敢去做吗?
时云起不知道。
他将唯一的、微弱的机会,寄托在了一个胆小怕事之人的良知和勇气上。这赌注,渺茫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他靠在门上,疲惫地闭上眼。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周衍的选择,等待外界可能掀起的波澜,或者……等待赵汝明,或者那阴影中的存在,给予他这枚“碍事棋子”的最终处置。
偏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和门外守卫恢复如常的、规律的脚步声。
而在司天监通往文书库房的回廊上,周衍脚步踉跄,脸色煞白,宽大的官袍袖子里,手指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时云起那嘶哑、断续,却字字惊心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皇陵被污……天魔宿主……古神伪装……初代监正绝笔……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心惊肉跳。
他只想安安分分混个资历,熬到年限外放个富庶之地的小官,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为什么偏偏让他听到这些?为什么是时云起?那个总是较真、总是惹祸的时云起!
告诉他有什么用?
他能做什么?
去御史台?去北衙禁军?说他听到了被囚禁的时监副的疯话?
赵汝明会立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天魔爪牙”会放过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周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不能管。
绝对不能管!
就当没听见!
时云起已经疯了,他的话不可信!对,一定是这样!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可怕的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迈开脚步,继续向文书库房走去。
只是那脚步,比起平日,更多了几分虚浮和仓促。
他选择了沉默。
如同这皇城内绝大多数人一样,在恐惧与自保的本能面前,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
皇城西北角,杂役房区域。
一名刚刚换岗下来、面色麻木的守卫,正蹲在墙根下,就着冷水啃着一个干硬的馍。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他眼底极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紫色光芒一闪而逝。他啃食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耳倾听着什么,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麻木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更加冰冷的……贪婪。
而在城南那家热闹的酒肆二楼雅座。
那位气质温润、与友人谈笑风生的年轻男子——轩辕道,正优雅地夹起一箸小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他对面友人的话语,他似乎听得很认真,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间,从司天监方向传来的、那微弱却带着不屈意味的窥探之力,以及随后响起的、那试图传递信息的、徒劳的叩击声……在他古老的心湖中,并未激起半分涟漪。
蝼蚁的挣扎,于他而言,与清风拂过山峦,并无区别。
他甚至懒得去探究,那窥探者是谁。
棋盘很大,棋子很多。
偶尔有一两枚棋子不安分地跳动一下,无碍大局。
他端起酒杯,对着窗外熙攘的街市,微微一笑。
这人间烟火,还能……燃烧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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