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澜院的血腥气在训练有素的清理下迅速消散，仿佛那场无声的厮杀从未发生。但空气中残留的肃杀，以及耳房那扇紧闭的窗户，都昭示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周临澈端坐于书房主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使得他本就深邃的轮廓更添几分冷硬。他已换下被酒液沾染的衣袍，此刻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紫竹手杖随意靠在桌边，那双眸子在灯光下，不再刻意维持空洞，而是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
青墨肃立一旁，而那个瘦小的哑仆阿福，则被反剪双手，押跪在书房中央。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肩膀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阿福。”周临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或者说，我该叫你……靖安侯府的‘暗桩’？”
阿福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却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
周临澈并不意外，继续淡淡道：“你潜伏府中多年，借采买之便，与城外哑货郎接头，传递消息。前次警告纸条，是你所传。今夜，你又出手救下秋雯。”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阿福，“本王很好奇，靖安侯……究竟意欲何为？是敌，是友？”
阿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骇。他显然没料到，周临澈不仅知道了他的身份，甚至连警告纸条和靖安侯府都查得一清二楚！他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啊啊”的嘶哑气音，神情激动，双手比划着复杂的手势。
周临澈看向青墨。青墨上前一步，解读道：“爷，他说……侯爷绝无恶意。传递消息，是为报当年老国公战场救命之恩，不忍见世子被奸人所害。救秋雯，是因她……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当年西山别院……以及……世子您眼疾的线索，现在不能死。”
西山别院！眼疾线索！
周临澈瞳孔微缩，身体前倾，紧盯着阿福：“说清楚！”
阿福双手被缚，焦急地再次比划。青墨凝神翻译：“他说，秋雯入宫前，曾在家乡与一个游方郎中过从甚密，而那郎中……极可能便是当年为世子爷您诊治、后莫名失踪的胡太医的弟子！秋雯或许知道那郎中的下落，甚至……可能知道胡太医失踪的真相！”
胡太医！当年负责为他诊治眼疾的太医正，在他病情稍有起色时，却突然告老还乡，随后在半路遭遇“山匪”，全家殒命，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周临澈一直怀疑胡太医的失踪与他眼疾真相有关，却苦无线索。
如今，线索竟然指向了秋雯！
“秋雯现在何处？”周临澈立刻问道。
“已被属下派人严密看管在耳房，用了药，暂时昏睡。”青墨回道。
周临澈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闪烁。秋雯是皇后的人，如今又牵扯出胡太医的线索，这其中关联，细思极恐。皇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
“看好她，等她醒来，立刻审问。”周临澈下令，“用些手段，务必撬开她的嘴。”对待敌人，他从不心慈手软。
“是！”
周临澈又将目光转向阿福，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审视：“靖安侯的好意，本王心领。但合作，需要诚意。告诉靖安侯，若真想联手，明日午时，醉仙楼天字一号房，本王等他。”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再次比划。
青墨道：“他说，一定将话带到。”
周临澈挥挥手，青墨会意，将阿福带了下去。书房内，只剩下周临澈一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微凉的夜风吹入。西山别院、胡太医、秋雯、皇后、靖安侯……一条条线索在他脑中飞速串联、碰撞。
背后，似乎有一张更大的网，远超他之前的预料。
就在周临澈凝神思索之际，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沈莲岫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安神汤，走了进来。她脸色还有些微白，显然尚未从今晚的连番冲击中完全恢复，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
“夫君，夜深了，用些安神汤吧。”她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上。
周临澈转身，看着她。烛光下，她穿着素白的寝衣，外罩一件淡青色外衫，乌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持重，多了几分柔弱的真实。但她看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并肩而立的决心。
他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你都听到了？”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沈莲岫点头：“听到了一些。”她抬起眸，直视着他，“无论夫君作何决定，妾身都会站在夫君这边。”
她没有追问，没有恐慌，只是平静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份沉静与通透，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周临澈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明日，我需去见靖安侯。”
“妾身明白。”沈莲岫道，“府中之事，妾身会打理妥当，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也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夫君。”
她这话，既是承诺，也是能力。她有信心稳住后方。
周临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有些话，无需多言。
沈莲岫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轻声道：“汤快凉了，夫君趁热用吧。妾身……先告退了。”
她付了一礼，转身欲走。
“莲岫。”周临澈忽然叫住她。
沈莲岫脚步一顿，回眸。
周临澈望着她，夜色与烛光在他眼中交织成复杂难辨的纹路，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明日之后，这京城的天……恐怕就要变了。”
沈莲岫心头巨震，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狩猎者的兴奋。
她深吸一口气，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清浅却坚定的弧度：
“那便……让它变吧。”
说完，她转身，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
周临澈看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安神汤，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睥睨一切的冷厉锋芒。
而此刻，远在皇宫深处的坤宁宫，一名心腹女官正跪在皇后面前，颤抖地禀报：
“娘娘，刚传来消息……我们派去国公府的人……全军覆没。秋雯……下落不明。”
皇后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凤穿牡丹帕子，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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