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赏红叶宴,设在城西的侯府别院。别院依山而建,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红叶如同燃烧的火焰,绚烂夺目。然而,这炽烈的美景之下,却潜藏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周临澈与沈莲岫共乘一辆马车抵达别院。他依旧一身深蓝暗纹锦袍,紫竹手杖点地,步履缓慢而“谨慎”,由沈莲岫虚扶着臂弯,将一个依赖妻子引路的盲人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沈莲岫则穿着那身沉静的丁香色衣裙,妆容素雅,低眉顺眼,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们二人甫一出现,便瞬间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探究、好奇、怜悯、忌惮……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靖安侯夫人亲自在二门处相迎。她年约三十五六,容貌端庄,气质温婉中透着干练,见到周临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惋惜:“世子爷肯拨冗前来,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路上辛苦了。”目光与沈莲岫交汇时,则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稳与默契。
“夫人客气。”周临澈微微颔首,声音平淡。
进入宴会主场,一片开阔的观景平台,早已宾客云集。三皇子与几位权贵子弟赫然在列,正谈笑风生。见到周临澈,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随即笑着迎上来:“临澈兄,今日好兴致啊!这满山红叶,可惜……”他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住,摇头叹息,其意不言自明。
周临澈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心中有景,眼中自然有景。殿下安好。”
三皇子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目光转向沈莲岫,带着几分轻佻:“周少夫人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与这红叶相映成趣。听闻夫人的‘锦心阁’近日风头无两,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赞不绝口,真是令人佩服。”他刻意抬高声音,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沈莲岫心中冷笑,知道他又想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她微微福礼,语气恭谨却不卑不亢:“殿下谬赞。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糊口营生,登不得大雅之堂,岂敢与娘娘们的慧眼相提并论。”
她四两拨千斤,再次将话题轻轻带过。
然而,沈莲岫敏锐地注意到,在三皇子身后不远处,那个青衣幕僚正静静而立,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先是细细扫过周临澈全身,尤其是他持杖的手和行走的步伐,随即又落在沈莲岫身上,带着一种评估与算计。
他果然来了!而且,显然在仔细观察。
宴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赏景,品茗,吟诗作对。周临澈始终安静地坐在沈莲岫身侧,偶尔与上前搭话的人应酬几句,目光“茫然”地落在虚空处,应对得体,却将一个盲人的孤寂与疏离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莲岫则扮演着温顺妻子的角色,为他布菜,轻声为他描述周围的景致与人情,姿态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然而,那青衣幕僚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三皇子似乎有些酒意,提议行酒令助兴。几轮下来,轮到周临澈时,题目是“以秋色为题,限‘红’、‘叶’二字”。
众人目光都聚焦过来,一个“盲人”,如何即兴作诗?
周临澈微微蹙眉,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为难,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吟道:“心观山色亦为红,耳闻风涛即是叶。目盲不敢称诗客,权借秋光酬诸君。”
诗句平实,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笨拙,却恰好符合他“盲人”的身份和心境,既回应了题目,又巧妙地避开了“看见”的嫌疑,更显得心胸豁达。
一时间,席间响起几声客气的赞叹。三皇子眼中却闪过一丝狐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名端着酒壶上前添酒的小厮,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惊呼一声,手中沉重的银质酒壶脱手而出,带着淋漓的酒液,直直朝着周临澈的面门砸去!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昨日坤宁宫那宫女的意外!
“世子小心!”沈莲岫失声惊呼,心脏骤停。
这一次,比昨日更加凶险!若他躲闪,必定暴露!若不躲,那沉重的银壶砸在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周临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惊呼声“吓”得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手臂下意识地胡乱一挥,恰好“无意中”撞在了沈莲岫及时伸过来想要格挡的手臂上!
“砰!”沈莲岫的手臂被撞开,吃痛地闷哼一声。
而那只银壶,擦着周临澈的额角飞过,“哐当”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廊柱上,酒液溅了他半身。
周临澈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惊魂未定,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望”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受惊后的沙哑:“发、发生了何事?”
整个观景台,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那狼狈却“侥幸”躲过一劫的样子,以及旁边捂着手臂、脸色微白的沈莲岫。
青衣幕僚的目光,死死盯在周临澈脸上,似乎想从他每一寸表情中找出伪装的痕迹。然而,周临澈那惊魂未定、带着后怕和茫然的神情,毫无破绽。
靖安侯夫人连忙上前,连声道歉,处置小厮,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经此一连串的“意外”,宴会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周临澈以“受了惊吓,衣衫污秽”为由,提出先行告退。靖安侯夫人自然不好再留,亲自送他们离开。
马车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周临澈脸上那副惊惶茫然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他扯了扯被酒液浸湿的衣襟,看向沈莲岫捂着的手臂,眉头微蹙:“伤得如何?”
沈莲岫摇摇头:“无妨,只是撞了一下。”她看着他,心有余悸,“刚才……”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要暴露了。
“他是在试探。”周临澈声音冰冷,“昨日坤宁宫是警告,今日这才是杀招。若我方才下意识闪避,此刻恐怕已无法安然离开靖安侯府。”
沈莲岫背脊发凉。那青衣幕僚,好狠辣的心思!
“那我们现在……”
“回府。”周临澈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戏已演完,接下来,该收网了。”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然而,刚驶出国公府所在的街巷,青墨的声音便从车窗外急促地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爷,刚收到西山别院急报!我们的人……跟丢了!逍遥王的那队精锐,进了别院后山……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且,别院守卫比平日森严了数倍,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周临澈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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