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降临
柳嫂子那一声饱含怒火的尖啸,如同腊月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将针线房午后那点残存的慵懒与宁静冻结、击碎。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噤了声。
所有绣娘都僵在了原地,手中的针线悬在半空,惊恐地望向门口。只见柳嫂子像一尊煞神般矗立在门口,逆着光,脸色铁青,胸脯因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那双平日里就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更是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钉在春纤身上。
春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钱槐那阴恻恻的笑容和喜鹊塞给她蓝布包时那声急促的警告在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嬷嬷……”春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弱蚊蝇。
“闭嘴!”柳嫂子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几步冲到春纤面前,扬手就想给她一记耳光,但手举到半空,终究是顾忌着春纤还要靠这双手做精细活,硬生生忍住了,改为一把狠狠戳在春纤的额头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啊?府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春纤被戳得一个趔趄,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嬷嬷……我……我没有……”她试图辩解,声音却淹没在柳嫂子更加汹涌的怒骂中。
“没有?你还敢说没有!”柳嫂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春纤脸上,声音尖利得刺耳,“你以为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没人知道?啊?和外院的小厮私相授受!眉来眼去!还敢传递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这北静王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春纤的手指都在颤抖:“我真是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原想着你手艺好,性子静,是个可造之材,还一心为你打算,想给你寻个好归宿!你倒好!自甘下贱!被那个要啥没啥的穷小子几句好话、几包破烂玩意儿就勾了魂去!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啊?他爹娘是庄子上刨土的!他这辈子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命!你跟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啊?难不成以后真跟他回那土坷垃里刨食去?风吹日晒,当个黄脸婆?!”
柳嫂子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下抽在春纤的心上。她可以忍受打骂,却无法忍受柳嫂子这样贬低来喜。那个在她危难时毫不犹豫伸出手的少年,那个省下月钱只为给她带包糖的憨厚身影,在柳嫂子口中变得如此不堪。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绝望的情绪冲上心头,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来喜哥……他不是……”春纤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想要反驳。
“闭嘴!你还敢替他说话!”柳嫂子见她竟敢顶嘴,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抢过春纤手中紧紧攥着的绣绷,看也不看,狠狠摔在地上!那上面快要完成的石榴花纹样,精致的丝线瞬间散乱,沾上了尘土。
“从今天起!”柳嫂子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宣布,声音响彻整个针线房,确保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不准再碰任何绣活!不准踏出这针线房一步!给我滚到后院杂物间去!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要是再敢跟那个来喜有半点牵扯,仔细我扒了你的皮!连他一起撵出府去!”
这宣判如同死刑。不准碰绣活,等于剥夺了春纤在王府安身立命的根本;关进阴暗潮湿的杂物间,更是近乎囚禁。春纤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全靠扶着旁边的绣架才没瘫软下去。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无声地滑落。
柳嫂子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被愤怒和一种“必须立威”的强势压了下去。她不能容忍任何挑战她权威的行为,尤其是在钱槐那个小人已经知情的情况下!她必须重罚春纤,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才能维持她在这针线房说一不二的地位!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带下去!”柳嫂子对旁边两个吓得噤若寒蝉的粗使婆子吼道。
婆子们不敢怠慢,上前架起几乎虚脱的春纤,拖着她往后院走去。春纤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她们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针线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绣娘们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却如同沸水般翻腾。有同情春纤的,觉得柳嫂子罚得太重;有暗自庆幸自己没惹祸的;也有那么一两个平时嫉妒春纤手艺的,此刻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王府的下人圈子。
大厨房里,喜鹊正帮着剥蒜,听到相熟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报信,手里的蒜瓣“啪”地掉进了盆里,溅起水花。她的小脸瞬间白了,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她拽着李富贵的围裙,带着哭腔:“师傅!师傅!不好了!春纤姐被柳嬷嬷关进杂物间了!还不让她做绣活了!怎么办啊师傅!”
李富贵正在尝汤的咸淡,闻言,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手里的勺子重重敲在锅沿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啐了一口,骂道:“这个柳婆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小题大做!” 但他也知道,内院的事,他一个厨子不便直接插手。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哭什么哭!赶紧干活!这事……容我想想。”
外院采买处,来喜正满头大汗地清点刚运回来的蔬菜瓜果,就听见两个路过的仆役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针线房那个手最巧的春纤,让柳嬷嬷给整治了!”
“为啥啊?”
“还能为啥?听说跟外院的人不清不楚,私相授受,让钱副总管给撞见了!”
“哎哟,那可是重罪!柳嬷嬷能轻饶了她?直接关后院杂物间了,绣活都不让碰了!”
“啧啧,可惜了那一手好绣工……”
来喜如遭雷击,手里的记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是他!都是他害了春纤!如果不是他忍不住送那些东西,如果不是他……春纤怎么会……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内院去解释,去承担一切,可他深知,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将他紧紧攫住。
而始作俑者钱槐,很快也听说了柳嫂子的处置。他正悠闲地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副总管值房里剔着牙,听到心腹小厮的汇报,得意地笑了。很好,柳婆子果然上道,这处罚力度,正合他意。他眯起三角眼,盘算着下一步是不是该“不经意间”将这事“忧心忡忡”地汇报给内院更有分量的人,比如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彻底把这件事坐实,让柳嫂子和春纤都再无翻身之日。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吝啬地洒进阴暗潮湿的后院杂物间。春纤蜷缩在角落一堆废弃的旧布料上,单薄的身体在晚来的凉意中微微发抖。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门外落了锁,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紧紧攥着袖中那方未来得及送出的、绣着交颈水鸭的绢子,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心如死灰的麻木。而此刻,远在外院的来喜,正靠着冰冷的墙壁,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风暴已然降临,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悲欢,在这深宅大院的黄昏里,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真实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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