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教女
英国公府的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不仅触及了同龄的贵女，更惊动了她们背后那些历经风浪的母亲们。沈云容的悲剧，在贵女们眼中或许是谈资与警示，但在这些掌家夫人看来，则是关乎家族兴衰、女儿前程的活生生教案。一时间，京城数家高门后宅的绣楼、暖阁内，都上演着相似而又各有侧重的一幕。
永昌侯府，侯夫人内室。
室内暖融，地龙烧得极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永昌侯夫人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罗汉床上，身着绛红色万字不断纹锦缎常服，面色沉肃。她的女儿，方才在茶会上言辞最激的那位侯府小姐，此刻正垂手站在跟前，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的兴奋。
“跪下！”侯夫人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小姐一愣，依言跪下。
“今日在赵府，你可是逞够了口舌之快？”侯夫人目光锐利如刀，“沈家女再不堪，也是国公嫡女，轮得到你一个侯府小姐当众肆意贬损？你可知‘祸从口出’四字如何写？”
小姐有些不服，低声道：“女儿……女儿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侯夫人冷笑一声，“实话往往最是伤人，也最易引火烧身！英国公如今是失了圣心，但虎倒威犹在！你今日这般踩低，若被他记恨，岂不是为家里平白树敌？更何况，旁人会如何看你？落井下石，刻薄寡恩，这等名声，你担待得起吗？”
她指着女儿身上那件过于鲜亮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斥道：“还有你这身衣裳！今日是去宽慰赵小姐，还是去瞧热闹？穿得如此招摇，是生怕别人不知你幸灾乐祸吗？真正的贵女，即便心中鄙夷，面上也当存三分怜悯，这叫气度，叫涵养！”
小姐被训得脸色发白，嗫嚅道：“女儿知错了。”
侯夫人语气稍缓：“记住，衣装首饰，是你的战甲，也是你的面具。何时该明丽，何时该素雅，何时该沉稳，都要合乎时宜，契合身份。表情管理，更是重中之重！喜形于色，怒形于色，都是大忌！从今日起，你给我抄写《女诫》十遍，好好静静心！”
内阁次辅府，书房暖阁。
相较于侯府的压抑，次辅府的书房则更显清雅。四壁书架，典籍满目，宣德炉内一缕青烟，是淡远的冷梅香。次辅夫人穿着靛青色素面锦袍，发髻只簪一支白玉簪，正与女儿对坐弈棋。
落下一子后，次辅夫人缓缓开口：“今日沈府之事，你怎么看？”
她的女儿，那位沉稳的次辅孙女，沉吟片刻，道：“沈小姐痴心错付，行为失当；英国公爱女心切，行事过激，乃至御前失仪，恐已触怒天颜。沈府……前景堪忧。”
次辅夫人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你看得很准。但不止于此。你可知，为何北静王态度如此坚决？甚至不惜得罪一位手握重兵的国公？”
女儿凝神思索：“是因为……王爷不喜胁迫？”
“这是其一。”次辅夫人放下棋子，声音低沉，“更深层的是，皇上……未必愿意看到一位军方重臣与亲王联姻。英国公此举，看似是为女争位，实则犯了帝王大忌——结党。水溶那孩子，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那般决绝，既全了自身气节，更是向皇上表明了不结党的立场。这份清醒与果决，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她看着女儿恍然又震惊的表情，继续道：“所以，我儿，你要记住。婚姻之事，从来不只是儿女情长，更是家族利益的结合与博弈。日后你的亲事，为娘与你父亲自会为你筹谋，断不会让你步沈家女的后尘。但你自身，也需得眼神清亮，心思明澈，莫要被虚情假意或一时冲动蒙蔽了双眼。”
她指了指棋盘：“人生如棋，走一步，需看十步。沈家这步棋，是走错了，满盘皆输。我们，要引以为戒。”
安国公府，周静仪的闺房。
与其他府邸的训诫不同，安国公夫人来到女儿房中时，周静仪正对镜自照，侍女在为她的指甲染上淡粉的蔻丹。房间布置华丽而不失英气，墙上甚至还挂着一柄装饰用的宝剑。
安国公夫人屏退侍女，在女儿身旁的绣墩上坐下，看着镜中女儿明艳大气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今日在赵府，你应对得宜，未曾失了分寸。”
周静仪从镜中看向母亲，微微一笑：“母亲教导过，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表露真实喜恶。”
安国公夫人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英国公府……气数怕是到了。你父亲在军中，日后怕是要更费些心思了。” 她的话意味深长，既有对竞争对手倒台的隐晦庆幸，也有对政局变动、需重新经营势力的考量。
周静仪眼神微动，低声道：“女儿明白。只是……沈云容，终究是可惜了。”
“可惜？”安国公夫人语气转冷，“有什么可惜？是她自己认不清身份，掂不清斤两，才落得如此下场！我儿，你记住，我们周家的女儿，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正室之位，要的是能助益家族的联姻！那种自轻自贱、纠缠不休的做派，永远不要学！你的目标，应该放得更远、更高。”
她的目光扫过女儿妆台上那些华贵的首饰，最终落在一支赤金点翠翔凤簪上，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位置，不是靠哭闹和功劳能求来的，得靠这里。”她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头，“和这里。以及，时机。”
周静仪看着那支凤簪，眼神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随即恢复平静，郑重地点了点头：“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吏部尚书赵府，赵婉茹绣楼。
赵婉茹正临窗练字，宣纸上是一个个清瘦有力的“静”字。赵夫人悄然走入，看了看女儿的字，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茶会，你做得很好。”赵夫人声音温和，“引而不发，点到即止，既探明了各家态度，又全了主人家的体面。”
赵婉茹放下笔，恭敬道：“是母亲平日教导有方。”
赵夫人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略显萧瑟的庭院，道：“沈家女之事，于我们清流之家，更是一面镜子。要时刻谨记‘克己复礼’四字。无论何时，仪态、言行，皆要符合闺范。你看那沈云容，便是被情爱冲昏头脑，失了分寸，才万劫不复。”
她转身，替女儿理了理鬓角一丝不乱的头发，柔声道：“我儿放心，你的亲事，你父亲自有考量，必是门当户对、品行端方的清贵之家。你只需继续修身养性，保持这份从容气度即可。这京城的风雨，吹不到我赵家女的头上。”
赵婉茹温顺地应下，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她早已习惯这种被安排妥当的人生，冷静而疏离。
夜色渐浓，各府邸的教导也相继结束。这一夜，无数年轻的千金小姐们，在母亲或严厉、或睿智、或现实的教诲中，对权力、婚姻、家族与个人有了更深刻，也更冷酷的认知。沈云容用她惨烈的失败，为这些同龄人上了一堂代价高昂的课程。而京城贵女圈的格局，也在这无声的教化中，悄然重塑。衣香鬓影之下，是比以往更加谨慎的眼神和更加稳固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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