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考教寄残烛
李纨 那番 斩钉截铁的 拒绝,如同 最后一盆 冰水,将 贾政心中 那点 微弱的 希望之火,彻底 浇灭了。他 和 贾琏 失魂落魄地 走出 稻香村,站在 风雪弥漫的 园中小径上,相对无言。贾琏 最终 也只是 重重地 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自回 他那 同样 摇摇欲坠的 东院去了。
贾政 独自一人,在 风雪中 伫立了 许久。寒风 如同 刀子般 刮过他的脸,他却 浑然不觉。心中 只剩下 一片 死寂的 荒芜。家,散了;业,败了;人,也 一个个 离他而去。他 这个 曾经 一心 想着 “诗礼传家”、“光宗耀祖” 的 二老爷,如今 竟落得 如此 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 地步!巨大的 绝望 与 羞愧,几乎 要将他 吞噬。
他 踉踉跄跄地 回到 自己 那间 冰冷破败的 外书房。书房内,书籍 散乱,灰尘 遍布,往日 窗明几净的 景象 早已 不复存在。他 颓然 瘫坐在 那张 硬木太师椅上,目光 空洞地 扫过 满架的 经史子集。这些 他 曾经 视若珍宝、耗费了 毕生心血 去研读、去教导子孙的 圣贤书,此刻 在 他眼中,却 显得 如此 苍白无力,甚至 有些 讽刺。诗书?礼义?在 残酷的 现实 和 人性的 贪婪面前,竟是 这般 不堪一击!
就在他 心灰意冷、几欲 闭目等死之际,目光 却 无意中 落在了 书案一角,那方 早已 干涸开裂的 端砚旁,放着的一本 《大学章句》 上。那是 他 前些日子,心血来潮时,准备 用来 考教 宝玉的…… 想到宝玉,他 的心 又是一阵 剧烈的 抽痛。那个 他 寄予了 厚望的 儿子,如今 却 痴痴傻傻,连 自理 都成问题,更别提 什么 科举仕途、光耀门楣了**!
然而,宝玉 的影子 在脑海中 一闪而过,另一个 瘦小、沉默、却 眼神清亮的 身影,却 悄然 浮现出来——贾兰!李纨 的儿子,他 早逝的 长子 贾珠 留下的 唯一血脉!
这个念头,如同 黑暗中 划过的一丝 微光,虽然 微弱,却 让贾政 死寂的心 猛地 跳动了一下!是了!还有 贾兰!那个 孩子…… 那个 自幼 便 被 他母亲 严格教导、性子沉静、据说 读书 极为 刻苦的 孩子!他虽然 年幼,但…… 但 他 毕竟是 贾家的 血脉!是 他贾政 嫡亲的 孙子!在这 满门 凋零之际,这个 孩子…… 会不会…… 会不会 是 贾家 最后的 一点 希望?
一股 莫名的 激动,混合着 一种 近乎 病态的 期盼,让贾政 猛地 从椅子上 站了起来!他 也 顾不得 外面 风雪正紧,也 顾不得 自己 病体支离,颤声 对门外 喊道:“李贵!李贵!”**
老仆李贵 闻声 急忙 推门进来,“老爷,您有何吩咐?”**
“去……去稻香村!”贾政的声音 因为激动 而 有些 颤抖,“把…… 把兰哥儿 给我 叫来!立刻!马上!”
李贵 愣了一下,不明白 老爷 为何 突然 要见 孙少爷,但 看到 贾政 那 急切得 近乎 狰狞的 表情,不敢多问,连忙 应了一声,转身 匆匆 去了。
贾政 在书房内 焦急地 踱着步。他 翻箱倒柜,找出 几本 他 认为 最是 重要的 启蒙 和 科举典籍,胡乱地 堆在书案上。又 手忙脚乱地 开始 研墨,却 因为 手抖得 厉害,墨汁 溅得到处都是。他 的心中,充满了 一种 孤注一掷的 疯狂。他将 所有的 赌注,都 压在了 这个 年仅 十来岁的 孙子身上!他 要考教他!现在!立刻!他要看看,这个孩子,到底 是不是 一块 可造之材!是不是 承载着 贾家 复兴希望的 那根 独苗!
约莫 一炷香的 功夫后,书房门 再次 被推开。李贵 领着 贾兰 走了进来。
贾兰 显然 是 匆匆 被叫来的,身上 只穿着一件 半旧的 靛蓝色 棉袍,外面 罩着 一件 略显 宽大的 青布棉褂,小脸 被 寒风 吹得 通红。他 看到 书房内 一片狼藉 以及 祖父 那 异样 亢奋的 神情,眼中 闪过一丝 不易察觉的 紧张,但 很快 便 恢复了 平静。他 规规矩矩地 走到 书案前,对着 贾政 深深一揖,声音 清脆而 沉稳:“孙儿 贾兰,给祖父 请安。”**
贾政 死死地 盯着 贾兰,仿佛 要 将他 从里到外 看穿一般。他 没有 让贾兰起身,而是 直接 拿起 那本 《大学章句》,用 嘶哑的 声音 问道:“兰儿,这 《大学》 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 三纲领 也。你…… 可知 其 要义 何在?”
这是一个 对于 贾兰 这个年龄的 孩子来说,相当 深奥的 问题。若在 平日,贾政 绝不会 如此 急切。但 此刻,他 已经 等不及了!
贾兰 微微 抬起头,目光 清澈,并未 露出 丝毫 怯懦。他 略一沉吟,便 朗声答道:“回祖父。‘明明德’者,乃 彰显 自身 光明的 德性,是为 修身之本;‘亲民’者,程子解为 ‘新民’,意为 使民 革故鼎新,是为 治国之基;‘止于至善’者,乃 达到 最完善的 道德境界,是为 平天下 之 终极目标。三纲领 层层递进,由己及人,由内而外,乃 儒家 内圣外王 之 根本路径。”**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不仅 说出了 字面意思,更 点出了 其内在的 逻辑关系 和 哲学深意!这 哪里像 一个 孩童的 见解?分明 是 下了 苦功 钻研过的!
贾政 闻言,浑浊的眼中 骤然 爆发出 一道 惊人的 亮光!他 激动得 手指 都在 颤抖!“好!好!” 他 连声 说道,“那…… 那 ‘格物致知’ 呢?朱子 如何 注解?你 又如何 理解?”**
贾兰 不慌不忙,继续 答道:“朱子云:‘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孙儿 以为,格物,便是 探究 事物 本身的 道理;致知,便是 扩充 自身的 知识。天下之物,莫不 有理,唯有 通过 ‘格’的功夫,方能 ‘穷理’,最终 达到 ‘知至’ 的 境界。此乃 为学 之 首要 功夫。”**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见解 虽显 稚嫩,但 根基 之扎实,思路 之清晰,远胜 当年 同龄的 宝玉 不知 多少倍!
贾政 听着 孙子 这 对答如流的 话语,看着 他 那 沉稳镇定、目光坚定的 神情,一股 巨大的 热流,猛地 冲上了 他的眼眶!他 仿佛 在 这片 无尽的 黑暗 与 绝望中,终于 看到了一 点 微弱的、却 真实存在的 星光!
他 再也 控制不住 内心的 激动,猛地 上前一步,伸出 枯瘦的双手,紧紧 抓住 贾兰 瘦小的 肩膀,声音 哽咽地 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啊!我贾家…… 我贾家 终究…… 还没有 绝了 指望!还没有 绝了 指望啊!”**
他的眼泪,如同 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滴落在 贾兰 的衣襟上。那眼泪中,包含了 太多 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悔恨,有激动,更有一种 近乎 癫狂的 寄托!
贾兰 被祖父 这 突如其来的 激动 弄得 有些 不知所措,但他 依旧 挺直着 小小的 脊梁,任由 祖父 抓着自己。他 看着 祖父 那 老泪纵横的 脸,看着 这间 破败冰冷的 书房,幼小的 心灵中,似乎 也 明白了 些什么。他 抿紧了嘴唇,眼神中,除了 沉稳,更多了 一份 与年龄 不符的 沉重 与 责任。
窗外,风雪 依旧。但 在这间 绝望的 书房内,一颗 名为 “希望”的 种子,却 在 贾政 泣不成声的 寄托中,悄然 埋入了 贾兰 那 尚且 稚嫩的 心田。只是,这 希望 之苗,未来 能否 在 这片 贫瘠的 废墟上 茁壮成长,却 依然是 一个 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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