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铸造小的铁器,从未出过问题。
而一旦,将这铁器的体积,放大到,如此巨大的程度,就会出现,这种,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自裂”现象。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经验范畴。
苏明理,沉默着。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汽缸内壁上,那道,冰冷的,致命的裂缝。
他的心,也如同,这裂开的汽缸一般,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金属铸造,应力。
当巨大体积的金属,从液态,冷却为固态时,其内外,会因为,冷却速度的不同,而产生,巨大的,内部应力。如果,不能,通过,有效的,热处理工艺,来消除这种应力,那么,铸件,便会,从其,最脆弱的地方,自行,开裂。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现代金属材料学的问题。
而他,一个,21世纪的,文科博士。
他,所有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都仅限于,几个,模糊的,概念。
他,知道“问题”是什么。
却,给不出,解决“问题”的,具体的,“方法”。
他,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知识储备的,极限。
他,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科学的,难度。
“督办大人……”
利玛窦,走了上来,他的脸上,也带着,深深的,忧虑。
“或许……或许,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以我们,现有的,铸造技术,或许,根本,就无法,制造出,如此巨大的,一体成型的,高压汽缸。”
“或许,我们应该,尝试,用更小的,分段铸造的方式,再将它们,铆接起来……”
“不行!”苏明理,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铆接,绝对无法,承受,蒸汽机内部,那恐怖的高压!它,只会,在第一次试车时,就变成,一堆,飞散的,杀人凶器!”
工坊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名为“绝望”的神色。
他们,被卡住了。
被一道,他们,无法逾越的,技术的,天堑,给死死地,卡住了。
而他们的时间……
只剩下,不到十天。
就在这时。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督……督办大人……小……小人,有个,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想法……”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学徒,正涨红了脸,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他是,精密机械部,一位老师傅,刚刚从老家,带来的,关门弟子。
因为,年纪最小,手脚最麻利,而被派来,给苏明理,打下手,端茶送水。
“说。”苏明理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是……”那小学徒,鼓足了勇气,说道,“小人……小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小人只记得,我爷爷,以前,在村里,是个,补锅的。”
“他……他常说,锅,裂了,不要紧。只要,用对方法,就能,补得,跟新的一样,牢。”
“他说,补锅的诀窍,在于,‘冷锻热补’。就是在锅冷的时候,将裂缝,敲打得,更宽一些。然后再用,烧红的铁水,去补。这样,等铁水,冷下来的时候,它自己,就会,‘收缩’,把那裂缝,给死死地,‘抱’住!”
“小人……小人就在想……”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裂开的汽缸。
“我们……我们能不能,也用,这个法子……”
“把这个,大铁锅……也给,补上?”
小学徒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在死寂的,充满了绝望气氛的铸造工坊内,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苏明理有所反应,一旁,他那位,以严厉着称的师傅,精密机械部的老师傅——孙连城,便立刻,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一巴掌,就拍在了小学徒的后脑勺上。
“混账东西!”孙连城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这里,是督办大人和各位宗师,议论军国大事的地方!有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插嘴的份吗?!”
“补锅?你以为,这是你乡下,那漏水的铁锅吗?!”
“这,是为圣上营造神力机关的国之重器!其铸造之法,是呼延宗师和葛常道长,穷尽毕生所学,才摸索出来的无上妙法!岂是你那,三文钱一个的,街头手艺,可以比拟的?!”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孙连城,是真的又急又怕。
急的是,自己这个不开眼的小徒弟,竟然,在如此关键的,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时刻,跳出来,胡言乱语。
怕的是,因此,而触怒了苏明理,连累到自己。
那小学徒,被师傅一巴掌,打得是眼冒金星,委屈的泪水,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他吓得,就要跪下请罪。
“慢着。”
一个,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苏明理。
他缓缓地,从那裂开的汽缸旁,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被打扰的,不悦。
恰恰相反。
他的眼中,正闪烁着一种,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黎明曙光的,奇异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那,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学徒面前,轻声问道。
“回……回督办大人……”小学徒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人,名叫……狗儿……”
“狗儿?”苏明理微微一笑,“这名字,不好。从今天起,你,便叫……‘启’吧。启发的‘启’。”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老师傅孙连城。
“孙师傅。”
“在……在!小……小人在!”孙连城连忙躬身。
“你,收了个好徒弟。”苏明理淡淡地说道。
孙连城,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不明白,苏明理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苏明理,却没有再理会他。
他只是,蹲下身子,与那个,名叫“启”的,小学徒,平视。
“你刚刚说的,那个‘冷锻热补’的法子,你,再仔细地,跟我说一遍。”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待。
“为什么,要在锅冷的时候,将裂缝,敲得更宽?”
小学徒,看着苏明理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心中的恐惧,渐渐地,被一种,被重视的,激动,所取代。
他,擦了擦眼泪,努力地,回忆着,爷爷,当年教给他的话。
“因为……因为我爷爷说,铁,跟人一样,也有‘脾气’。它,热的时候,‘脾气’就大,身子,就‘胖’。冷的时候,‘脾气’就小,身子,就‘瘦’。”
“我们,要在它‘脾气’小,身子‘瘦’的时候,把那道伤口,给它,‘撑’开。然后再用,烧得滚烫的,‘脾气’最大的铁水,去填满它。”
“这样,等那滚烫的铁水,也慢慢地,‘脾气’变小,身子变‘瘦’的时候,它,就会,死死地,‘抱’住,那道,被撑开的伤口。”
“爷爷说,这叫……这叫,‘以铁,锁铁’。”
小学徒,用他那,最朴素,最充满乡土气息的,拟人化的语言,将一个,极其深奥的,物理学原理,给描述了出来。
热胀冷缩。
预置应力。
利用,补丁材料,在冷却收缩时,产生的,巨大的,拉应力,去抵消,并反向压紧,铸件本体,那原本存在的,张应力!
从而,达到,弥补裂缝,甚至,让修补后的强度,比原来,更高的,目的!
这,在现代材料学中,是一种,极为常见,也极为有效的,大型铸件修复技术!
而在场的,那些,饱读经书的算学大家,那些,经验丰富的冶炼宗师,听着这番,充满了“脾气”、“胖瘦”的,孩童般的言语,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轻蔑的,笑容。
他们觉得,这,简直是,胡闹。
是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
然而。
有一个人,没有笑。
苏明理。
他的眼中,那丝曙光,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
“以铁,锁铁……”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那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股,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强大的,气场!
他没有去,跟任何人,解释,这其中,那复杂的,物理学原理。
因为他知道,任何的解释,在,根深蒂固的经验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要用的,是,事实!
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呼延师傅!”他猛地,转向,那位,早已心灰意冷的,冶炼宗师。
“在!”
“你,现在,立刻,带领冶炼部所有的人!用我们,最好的精钢,和,那块‘天外陨铁’,以,七三之数,重新,为我熔炼一炉,最精纯的,合金钢水!”
呼延硕一愣:“督办大人,还要炼?可是……可是,这汽缸……”
“不必再铸整个汽缸!”苏明理,打断了他,“我只要,钢水!一炉,足以,填满这条裂缝的,滚烫的,钢水!”
“是!”呼延硕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孙师傅!”苏明理,又转向,那位,还在发愣的,精密机械部的老师傅。
“小……小人在!”
“你,立刻,带领你部里,所有,手艺最好的,冷锻师傅!用,最小的锤,最细的錾子,给我,沿着这条裂缝,敲!”
“将这条裂缝,给我,均匀地,扩大……一分!”
“什么?!”孙连城,大惊失色,“督办大人!不可啊!这……这汽缸,本就已经裂了!再敲,那……那岂不是,要,彻底散架了?!”
“执行命令!”苏明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一条,宽度为一分的,均匀的,凹槽!”
“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孙连城,被苏明理眼中,那股,冰冷的,决绝的杀气,给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再也不敢,有半分的质疑。
“是!是!小人……遵命!”
他连滚带爬地,带着一群,同样,满脸困惑的徒弟,冲向了那巨大的汽缸。
“张部长!利玛窦先生!”
“在!”
“你们,立刻,用最精密的方法,给我计算出,这条,被扩大了的裂缝的,准确的,容积!精确到,毫!”
“遵命!”
一道道命令,从苏明理的口中,清晰而迅速地,下达。
整个,原本,已经陷入停滞的,铸造工坊,瞬间,又重新,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没有人,再敢质疑。
因为,他们都从,苏明理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疯狂!
夜,更深了。
工坊之内,炉火,再次,熊熊燃起,将所有人的脸,都映照得,通红。
“叮叮当当”的,细密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孙连城,和他手下,最顶尖的二十名冷锻师傅,正趴在,冰冷的汽缸内壁上,用,特制的小锤和錾子,小心翼翼地,对那道裂缝,进行着,精细的,扩宽作业。
这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和技艺的活。
每一锤的力道,都必须,精准无比。
既要,将裂缝的边缘,敲击得,向两侧,微微延展。
又不能,破坏,汽缸本体的,结构强度。
老师傅们,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专注。
而在另一边的高炉前。
呼延硕,正亲自,掌管着风箱。
他,没有再用,葛常那套,玄之又玄的,“纯阳真火”理论。
他,用的是,他自己,最原始,也最可靠的,办法——听声,观色。
他的耳朵,像猎犬一样,捕捉着,风箱每一次,拉动时,火焰,发出的,细微的,爆鸣声的变化。
他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炉口,那道,观察孔。
看着,里面的铁水,从暗红,到橘红,再到,耀眼的,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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