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石板上洒下一地斑驳。清儿独自坐在后山那棵老槐树的枝干上,脚尖轻轻晃动着。这已经成了她每日修炼后的习惯——远离那些玩着幼稚游戏的同龄人,在这方清净天地里整理思绪。
又躲在这儿发呆?
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儿不用低头也知道是谁。这一个月来,每当她消失在人前,萧焰总能准确地找到这里。
她轻盈地跃下枝头,裙摆在风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萧焰表哥是在我身上装了追踪符不成?怎么每次都能找到这儿来?
萧焰被她这话逗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哪需要什么追踪符?整个萧家,就数这儿最清净。你呀,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这话说得清儿心头一跳。难不成被他看出了什么?
但萧焰很快转移了话题,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猜猜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
清儿挑眉。这一个月来,萧焰变着法子给她带各种小玩意儿,从会唱歌的竹蝉到会发光的萤石,虽然都是些寻常物件,却总能给她带来几分新鲜感。
然而当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棋盘和雕刻着字样的棋子时,清儿确实愣住了。这可不是乌坦城该有的东西。
这叫象棋。萧焰盘腿坐在树下的青石上,开始摆弄棋子,我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的玩法。
清儿在他对面坐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作为凌族千金,她见识过无数珍珑棋局,却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布局。
规则倒是不难。萧焰一边摆子一边讲解,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线炮翻山...
随着讲解的深入,清儿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这看似简单的棋盘,竟暗合兵法之道,每一步都藏着无穷变化。更让她惊讶的是,萧焰一个十岁少年,竟能独创出如此精妙的游戏。
第一局,萧焰边下边教,赢得轻松。清儿虽然输了,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再来!
接下来的对局,局势开始微妙地变化。清儿学得极快,第三局就能与萧焰打得有来有回。到第五局时,她已经开始占据上风。
将军。清儿轻轻推过一枚,唇角微扬。
萧焰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好你个清儿!学得也太快了吧?
是先生教得好。清儿俏皮地眨眨眼。
此后数日,象棋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到黄昏时分,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老槐树下。棋盘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但胜负的天平却越来越倾向清儿一方。
不行不行,这局不算!某日萧焰连输七局后,耍赖地搅乱了棋盘,清儿表妹,你该不会是棋圣转世吧?
清儿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前仰后合。在凌家,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可偏偏是这份不拘小节,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棋盘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清儿看着对面少年懊恼又不服输的表情,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萧焰哥哥。她轻声唤道,你发明这象棋,是想着日后带兵打仗用吗?
萧焰正忙着重新摆棋,闻言抬头笑了笑:那倒不是。就是觉得,人生如棋,走一步要看三步。提前练练总没坏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清儿心头一震。她想起凌家那些勾心斗角,确实比这棋盘上的厮杀还要凶险万分。
该你走了。萧焰提醒道,眼神中带着期待。
清儿低头看去,发现萧焰这局布了个新阵势。她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拈起一枚越过楚河汉界。
将军!
萧焰目瞪口呆地看着棋盘,半晌才摇头叹道:我真是自作自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飞鸟。
隐藏在暗处的古乐道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小姐笑得这么开心了。或许这次任务,对小姐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清儿自然不知道古老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在这个平凡的黄昏,与一个真诚的少年对弈聊天,竟是这般令人愉悦。那些关于古符的烦恼,似乎也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棋局终了,萧焰一边收棋子一边说:明日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哦?还有比象棋更好玩的?清儿挑眉。
保密!萧焰神秘地眨眨眼,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清儿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眸,忽然对明天生出了几分期待。这个萧家,这个少年,似乎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晚风拂过,吹动少女的发丝。棋盘上的棋子闪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场精彩的较量。
晚风轻拂,槐树叶沙沙作响,将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衬得格外悦耳。萧焰仔细地将每一枚棋子收进布包,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明日辰时,我在练武场等你。他系好布包,抬头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记得穿利落些,那地方可经不起裙裾拖曳。
清儿捏着衣袖上绣的缠枝莲纹,故意蹙眉:莫非表哥要带我去钻山洞不成?
比那有意思多了。萧焰起身拍了拍衣摆的草屑,保管是你从没见过的热闹。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清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槐树粗糙的树皮。在凌家时,她见过南海的鲛人歌舞,赏过北境的水晶宫阙,这偏远小城还能有什么新鲜?可心底那点雀跃却骗不了人。
小姐似乎很期待明日之约?古乐道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清儿惊得指尖一颤,转身时已恢复平静:古老何时也学会听人墙角了?
老奴只是担心...古乐道望着萧焰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市井之地鱼龙混杂,万一...
有萧焰表哥在,能出什么岔子?清儿打断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况且...她低头看着裙摆晃动的影子,我也想看看他口中的究竟是何模样。
古乐道闻言一怔,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他想起临行前族长的嘱托——让清儿好生看看人间烟火,便不再多言。
翌日天光未亮,清儿便醒了。对着铜镜犹豫再三,还是换了身月白色的短打衣裳,将常年佩戴的护身玉符塞进衣襟。镜中人眉眼尚存稚气,倒真有几分寻常人家小女儿的模样。
晨雾未散时,萧焰已在练武场等候。见到清儿这身打扮,他眼睛一亮:这装扮倒是利落。说着递来个油纸包,趁热吃,王婆家的芝麻饼,去晚了可买不着。
饼壳酥脆,蜜糖馅儿烫得人舌尖发麻。清儿小口咬着,甜香在唇齿间化开,竟是比凌家的玉露糕更让人欢喜。穿过三条青石板巷,喧闹声渐近,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所谓的好玩地方,竟是乌坦城最热闹的西市。
此时朝阳初升,整条长街笼罩在金色的光雾里。卖花担子摇出清脆的铃响,糖画摊子飘着焦香,有个赤膊汉子正把铁水泼成漫天星辰,引来阵阵喝彩。几个孩童追着五彩风车跑过,险些撞到清儿,被萧焰伸手护住。
小心些。少年温热的手掌轻扶她手肘,旋即松开,跟紧我。
他们挤进人潮,萧焰如游鱼般灵巧地带路。他在兵器铺前教她认各样兵刃,在草药摊边讲解药性,连卖蛐蛐的老汉都与他相熟,非要送他们一只常胜将军。
你常来此处?清儿捏着草编的蛐蛐笼,看那只黑亮的小虫振动翅膀。
萧焰正与卖蜜饯的大娘讨价还价,闻言回头一笑:父亲说,要想真正了解一座城,就得从市井开始。他递来一枚杏脯,尝尝,刘大娘渍的果子连城主夫人都爱买。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时,清儿忽然理解了他话中的深意。在这里,她看见妇人为三文钱仔细挑拣青菜,听见货郎吆喝时带着独特的韵脚,就连空气里都混着炊烟、香料与汗水的气味。这是她在凌家高墙内从未触摸过的,鲜活滚烫的人间。
让开!都让开!
前方突然一阵骚乱。几个彪形大汉粗暴地推开人群,护着个华服青年横冲直撞。那青年手中鞭子甩得噼啪作响,眼看要抽到个躲闪不及的幼童——
小心!
清儿下意识要结印,却被萧焰抢先一步。但见他身影一闪,已抱着孩童旋身避开鞭梢。动作行云流水,竟是用上了萧家绝学流云步。
哪来的野小子敢挡小爷的路?华服青年勒马怒斥,竟是白家嫡系白晟。此人仗着家族势力,在乌坦城向来横行霸道。
萧焰将孩童护在身后,面色沉静:白少爷,市集人多,纵马伤人恐怕不妥。
轮得到你教训我?白晟扬鞭欲抽,却在看清萧焰面容时愣住,原来是萧家天才萧焰少爷。怎么,萧少爷要管市井闲事?
清儿指尖凝气,却见萧焰笑道:白少爷说笑了,守护百姓本就是修炼者的本分。倒是白家近日与城主府往来密切,莫非是要改行做官差了?
这话戳中白家痛处——他们最近正因矿脉之争与城主府闹得不快。白晟脸色青白交错,最终狠狠瞪了萧焰一眼,悻悻离去。
人群散去后,萧焰蹲下身替吓哭的孩童擦脸,从袖中摸出个糖人递过去。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清儿忽然想起昨夜棋盘上那句人生如棋。
表哥方才为何不用斗气震慑他们?返程时她忍不住问。以萧焰的实力,本可轻易让白晟当众出丑。
少年折了根柳条在手中把玩:你看那卖炊饼的老伯,若我们当真动起手来,他的摊子最先遭殃。柳条指向远处棚户区,还有那些贫苦人,他们经不起权贵争斗的波及。
清儿顺着望去,看见破旧屋檐下补网的渔妇,井边打水的稚童。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萧焰口中的,不是凌家族训里空泛的大义,而是具体到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晚霞漫天时,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水面上漂着花灯,有少女在船头唱歌,嗓音清亮如溅玉。
今天...清儿攥着衣角,第一次感到词穷,很有趣。
萧焰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个泥塑小兔:给你的。那兔子捏得憨态可掬,耳廓还描着金粉,我娘说过,女孩家都该有只玉兔保佑平安。这个先凑合,往后...
他忽然顿住,耳根微红地转头去看河灯。清儿摩挲着温润的泥塑,想起凌家宝库里那些冰冷的法器,忽然觉得这只三文钱的泥兔格外珍贵。
当夜她将泥兔摆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上面,晕开一团柔光。古老现身时欲言又止,最终只将一封信放在桌上:族里来信问古符进展。
清儿望着信笺上凌家的徽记,又看向手边吃剩的芝麻饼。油渍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朵模糊的花。
凌清儿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泥塑小兔。粗糙的触感带着市井特有的烟火气,与凌家那些温润如玉的珍宝截然不同。
古老送来的信笺静静躺在桌上,凌家族徽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清儿的目光在信笺与泥兔间游移,最终伸手将信笺推到烛火旁。火舌舔舐纸角,渐渐化灰烬。
告诉长老们,古符之事一时半会没有消息,而且急不得,千年都等过来了,还急这一时半会吗?清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古老躬身领命,消失在了虫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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