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老而苍凉的吟唱,仿佛并非来自地宫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它没有歌词,只有一种跨越了万古的寂寥与威严,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宿命的到来。
沈渊身后的数千将士,在这吟唱声中,竟感到一阵源自血脉的战栗,连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更高层次生命体时,凡人本能的敬畏。
而沈渊,那双燃着滔天战意的黑眸,却在这吟唱声中骤然一缩。
他听懂了。
这并非欢迎,也非示威,而是一曲……祭歌。
为新一任“药王”登神而奏响的,献祭其人性的葬歌!
“不等了!”沈渊喉中发出一声低吼,身影已化作一道墨色电光,第一个冲入了那片被紫光照亮的幽深门洞。
他不能等,再多等一息,那个他熟悉的林清瑶,就可能被彻底抹去!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空旷而死寂。
林清瑶正赤着双足,一步一步,无声地行走在地宫冰冷滑腻的石板上。
她的步伐稳定得如同最精准的刻度,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她的神情淡漠到了极点,那双纯紫色的眼眸里,再无半分属于人类的涟漪,只有一片浩瀚的星空。
她残缺的左手自然垂下,五根晶化的紫色血管如活物般微微起伏,每一次搏动,都与地宫深处的脉动同频共振。
随着她的前行,长廊两侧原本黯淡无光的石壁,开始一幅幅地亮起。
那并非灯火,而是壁画本身在发光。
第一幅壁画亮起:一个身穿药王祭袍的男子,被族人高高举起,投入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鼎之中。
他的脸上,是狂热的荣耀。
第二幅壁画亮起:一位容貌绝美的药王神女,在万民的跪拜中,微笑着将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
她的眼中,是解脱的宁静。
第三幅、第四幅……
一幅又一幅,描绘着历代药王被献祭的场景。
他们或自愿,或被迫,最终都化作了滋养这片土地与血脉的养料,成为了“药王”这个概念的一部分,而他们自己,则被彻底遗忘。
这条长廊,是历代药王最后的归途,也是他们斩断尘缘的见证。
林清瑶走到一幅描绘着少年药王以身饲药,化为一株参天神树的壁画前,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完好的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紫焰,轻轻触摸向画面。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艺术品。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壁画的刹那,整幅巨大的石刻壁画,连同上面承载了千年的怨念与荣耀,竟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扭曲、熔化,化作一股最精纯的能量洪流,被她的指尖尽数吸入体内!
嗡——
她周身环绕的五道药纹光环猛地一亮,第六道光环的虚影,赫然在她身后开始凝聚。
她的身形,也随之变得更加虚幻飘渺,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道光,彻底脱离这个物质世界。
她吸收的不是壁画,是前代药王残留于此的宿命之力。
每吸收一分,她就离“神”更近一步,离“人”更远一步。
就在此刻,地宫的另一端,传来轰然巨响!
沈渊如同一头蛮横的凶兽,浑身浴血,撞破了最后一重由万年玄冰构成的壁障,冲入了地宫的主殿。
沿途的机关、毒阵、傀儡守卫,在他这位不计代价、以伤换命的武皇面前,都化作了齑粉。
主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
九条深不见底的沟壑从祭坛边缘延伸而出,如同九条巨龙,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来自大地深处的磅礴药力,汇聚于祭坛中心。
那里,林清瑶正静静地站着。
她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猎猎作响,双手向两侧平伸展开,正以自身为容器,疯狂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地脉药力。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无比巨大的虚影已经凝聚成形。
那虚影高达数十丈,几乎要撑破地宫的穹顶,正是传说中药王归位后的法相——六目四臂,非人非神,每一只眼睛都闪烁着漠视众生的无情神光!
“林清瑶——!”
沈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中蕴含着武皇境的全部力量,震得整座主殿都在嗡嗡作响。
然而,祭坛上的那道身影,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她的世界里,似乎已经听不见凡人的声音。
沈渊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紫眸,看着她身后那尊狰狞而神圣的法相,一股无力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没有放弃。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被捏得粉碎的锦囊。
他将里面那枚同样化为齑粉的感应符,连同布帛的碎屑,一同倒在掌心。
他抬起手,将这些粉末轻轻洒向空中。
那些粉末在磅礴的药力气旋中本该瞬间被搅碎吹散,但诡异的是,它们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与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属于药灵残留的气息产生了共鸣。
沈渊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她,声音沙哑地低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说过,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只要别忘了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团粉末与气息混合成的薄雾,竟在空中陡然亮起,勾勒出了一段模糊的影像——
那是在一处山野间,一身狼狈的林清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一只浑身脏兮兮、毛发纠结的小白狐,怯生生地凑到她脚边。
影像中的她,皱着眉,眼中满是戒备与嫌弃,冷冷吐出几个字:“脏东西,滚开。”
小狐狸被她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却并未跑远。
它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草丛,片刻后,竟叼着一朵沾着露水的蓝色野花,一瘸一拐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脚边,然后仰起头,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望着她。
影像中的林清瑶,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朵小小的蓝花,又看看那只讨好地摇着尾巴的小狐狸,紧绷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察的松动。
就是这一瞬!
祭坛上,林清瑶那空洞的紫眸深处,猛地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
这丝属于“人”的情感波动,对于即将成神的她而言,无异于最致命的杂念!
“吼——!”
她身后的药王虚影仿佛被触怒的神明,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那庞然的法相动了,其中一只覆盖着古老药纹的巨臂悍然抬起,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朝着林清瑶的头顶猛然拍下!
这一掌,并非要伤她性命,而是要以最纯粹的规则之力,彻底抹去她脑海中这最后一丝不该存在的“软弱”!
“不——!”
沈渊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飞身扑上了祭坛!
他没有去攻击那只巨掌,因为他知道来不及了。
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在巨掌落下的前一刹那,他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林清瑶的身前!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蕴含着神明伟力的紫焰巨掌,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沈渊的胸膛。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洒在了林清瑶的脸上。
可他没有倒下。
他咳着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用那被鲜血堵塞的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不记得……没关系……”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张血肉模糊的嘴,狠狠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一颗被他一直含在舌下的、仅剩的半颗“逆命丹”,混杂着他滚烫的心头血,被他强行渡入了她的口中。
“我替你记着……”
林清瑶的身体,在被他抱住的瞬间,便开始剧烈地颤抖。
那双纯紫色的眼眸中,风暴骤起!
一道道代表着她人性的金色纹路,正与那片深邃的紫色疯狂交锋、撕扯!
她缓缓抬起右手,似乎本能地要将这个亵渎神明的凡人推开。
然而,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最终,它没有推开,而是缓缓落下,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栗,轻轻抚过他那张被鲜血与尘土染得面目全非的脸颊。
她的嘴唇微弱地翕动着,从那神明般宏大的吟唱背景音中,挤出了两个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清晰地落入了沈渊的耳中。
“……沈……渊……”
轰隆——!!!!
就在这两个字吐出的瞬间,整座地宫,乃至整个“龙脊”山脉,都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轰鸣!
一股无可抵挡的恐怖力量从地心深处冲天而起,仿佛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巨兽,发出了灭世的咆哮!
终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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