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天还未亮。
整座城市，却已经提前苏醒。
与往日的死寂不同，此刻的大同城，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亢奋气息。
城内最大的校场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数万张黝黑的脸庞，映照得通红。
镇北军的九千士兵，和李成梁麾下的万余大同守军，泾渭分明地列成了两个巨大的方阵。
但此刻，无论是军容严整的镇北军，还是依旧有些歪盔斜甲的大同兵，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表情。
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狂热。
在他们的正前方，搭建起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没有帅旗，没有将领，只有一口口敞开的大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锭，和白花花的银元宝，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黄金，白银，堆积如山！
校场上，数万士兵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那刺眼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他们的眼睛。
李成梁站在高台下，看着自己那些兵痞子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这些兵，平日里连军饷都拿不全，克扣、拖欠是家常便饭。
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别说他们，就是他这个总兵，看到那堆积如山的金银，心脏都忍不住砰砰直跳。
这还只是战利品中的一小部分！
大部分的金银，都已经被殿下充入了那个所谓的“边防公库”。
而那些缴获的战马、兵器、铠甲，更是价值连城！
殿下，太大方了！
不，这已经不是大方了，这是在用金山银山，来收买军心！
而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李成梁能感觉到，他麾下的那些士兵，看向高台后方，那个站在阴影中，身穿青袍的年轻身影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神明般的狂热。
朱衡站在那里，面色平静。
他身边的王五，则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册，走到了高台中央。
“肃静！”
王五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校场。
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王五清了清嗓子，展开名册，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吼道：
“奉安抚使大人令！”
“大同大捷，所有参战将士，论功行赏！”
“镇北军第一营，千总张虎，作战勇猛，指挥得当，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官升一级，为镇北军副统领！”
“哗——！”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黄金百两！白银千令！
还升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羡慕地看向了镇北军阵列中，那个站得笔直，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汉子。
张虎，一个猎户出身的普通军官，就因为打了一场胜仗，一步登天！
“镇北军第二营，百户李四，第一个操作掷弹筒，炸毁敌军阵脚，赏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
“镇北军第三营，士兵赵大，一枪击毙敌军百户长，赏白银百两！”
……
王五的声音，在校场上不断回响。
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镇北军士兵，都会在战友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上高台，从几个亲卫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赏金。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荣耀。
而台下的大同守军们，看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开始焦躁，开始不安。
难道，没我们的份吗？
就在他们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王五终于念完了镇北军的名单。
他拿起另一份名册，目光扫向了大同守军的方阵。
“大同总兵李成梁，辅佐有功，调度得当，赏黄金千两，宝刀一柄，骏马一匹！”
李成梁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赏赐，而且如此丰厚！
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谢殿下赏！”
朱衡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柄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宝刀，亲自递到他的手中。
“李总兵，辛苦了。”
“这大同，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
李成梁双手接过宝刀，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知道，殿下赏的，不只是一柄刀，更是一份信任，一份倚重！
“末将，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李成梁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接下来，王五开始念大同守军的名单。
“大同游击将军赵龙，率部挖掘壕沟，身先士卒，赏黄金五十两！”
“守备王麻子，维持城内秩序，斩杀奸细，赏白银五百两！”
“士兵孙二狗，打扫战场，砍下三颗鞑子人头，赏白银三十两！”
当第一个大同士兵，哆哆嗦嗦地走上台，从箱子里捧走那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时。
整个大同守军的方阵，彻底沸腾了！
“天呐！真的有！我们也有赏钱！”
“三十两！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够我娶三房婆娘了！”
“跟着殿下，真的能吃肉！能发财啊！”
他们不再羡慕镇北军，因为他们发现，只要自己立了功，哪怕只是砍了几颗人头，同样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公平！
前所未有的公平！
在这一刻，他们心中，对于朱衡的最后一丝隔阂，也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拥护和爱戴！
整个赏赐大会，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名士兵，心满意足地领走自己的赏赐后。
朱衡，才缓缓走到了高台中央。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因为激动和满足，而涨得通红的脸，声音平静，却传遍了整个校场。
“钱，你们拿到了。”
“功劳，本王也给你们记下了。”
“但是，你们要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这些钱，是你们用命换来的！是你们在战场上，杀鞑子换来的！”
“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从今天起，我镇北军，以及所有归我朱衡统领的军队，只有一个规矩！”
“能打仗，能杀敌，就有肉吃，有钱拿，有官做！”
“要是谁敢拿着钱，去欺压百姓，去赌钱鬼混，丢了我军的脸！”
朱衡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别怪本王的刀，不认人！”
校场上，数万士兵，心中同时一凛。
他们从朱衡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气。
“都听明白了没有！”王五在一旁，大声喝道。
“听明白了！”
数万人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朱衡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样。
恩威并施，才能真正地，将这支军队，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解散！”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欢呼着，涌向了城内的酒馆和饭庄。
今天，整个大同府，所有的消费，都由安抚使大人买单！
朱衡走下高台，李成梁立刻跟了上来。
“殿下，您这手笔……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李成梁由衷地感叹。
他知道，经过今天这一出，他手下的这万余人马，恐怕心里，只有代王，再无他这个总兵了。
但他却一点也不嫉妒，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收买人心，光靠钱，是不够的。”朱衡淡淡地说道。
“还要让他们看到，希望。”
他转头看向总兵衙门的方向。
“走吧，还有一个大家伙，等着我们处理呢。”
总兵衙门的地牢里。
曾经不可一世的漠南右翼万户长博尔哈，此刻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废人。
他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由人的头骨，打磨制成的酒杯。
杯中，盛满了猩红的葡萄酒。
当朱衡和李成梁走进来时，博尔哈猛地抬起头，眼中喷出无尽的怨毒。
“朱衡！你这个魔鬼！”
朱衡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走到那个骷髅酒杯前，端了起来。
他对着博尔哈，遥遥一敬。
“博尔哈，我曾说过，要用你的头颅做酒杯。”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的头，太脏，不配盛我的酒。”
朱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那只精致的骷髅杯，随手丢在了地上。
“咔。”
酒杯摔得粉碎。
“你……”博尔哈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是极致的羞辱！
朱衡俯下身，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很快，京城就会来人。”
“到时候，你就可以去京城，好好逛一逛了。”
“告诉他们，你，博尔哈，还有你的五万铁骑，是怎么败的。”
“告诉他们，我大明的边墙，从今以后，叫什么名字。”
说完，朱衡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殿下，就这么……留着他？”李成梁有些不解。
“一个活着的，彻底崩溃的草原霸主，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朱衡的脚步，在门口停下。
“他，将是我送给京城那些大人们，一份特别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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