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与京城不同。
京城的风,是穿过朱门高墙,拂过御花园的牡丹,带着脂粉与权谋的香气。而大同的风,是自草原长驱直入,裹着煤灰与铁屑的味道,凛冽,粗粝,却又充满了某种野蛮生长的力量。
林婉清抵达大同的第一个月,几乎没有见过朱衡。
她本以为,自己一头扎进的是个龙潭虎穴,是朱衡为她精心准备的“瓮”。迎接她的,会是无处不在的监视,是阳奉阴??的下属,是处处设防的禁区。
然而,什么都没有。
朱衡给了她最高权限。一枚令牌,一纸手令,军工厂内外,除了几处标明“核心机密,非请勿入”的重地,她可以畅行无阻。账本、物料单、出入库记录,流水般送到她的案头,堆积如山,真实得近乎挑衅。
她的住所,并非什么华丽的郡主府,而是一座紧挨着工厂区的小巧院落。推开窗,就能看到高炉的烟囱沉默地指向天空,听到远处传来的,富有节奏的锻锤声。
起初,她带着十二分的警惕,像一个最严苛的御史,试图从这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贪腐或欺瞒。她亲自下到矿场,看到的是前黑风寨的悍匪,如今却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眼神里没了匪气,倒多了几分奔头的热切。她走进车间,看到的是被统一编号的零件,整齐划一地码放在货架上,工匠们对着图纸,一丝不苟地组装着。
那种标准化、流水线作业的雏形,让她想起了朱衡故意泄露给她看的那张图纸。当时只觉新奇,如今亲眼目睹,才知其背后蕴含的,是一种怎样颠覆性的力量。
她甚至发现,这里有学堂,有医馆。工匠的子女可以免费入学,识字、算术。受伤的工人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而不是被随意丢弃。这一切的管理者,是那个看起来憨直的卫队长王五,他拿着一本小册子,每天骂骂咧咧地巡视,却把每个工人的家庭状况记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藩王的私产,分明是一个……小国家的雏形。
她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反而一次次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所震撼。她写给父亲的密信,也从最初的“此地戒备森严,深不可测”,逐渐变成了“其制甚新,其法甚严,所图非小”,最后,只剩下长久的沉默和一行无法寄出的短语:“女儿……看不懂他了。”
这天黄昏,朱衡终于出现在她的小院里。他没有穿王袍,只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衣,身上还带着一股硝烟和机油的混合味道。
“林监造,住得可还习惯?”他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像是来了邻居家串门。
林婉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比在京城时更黑了,也更瘦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不是野心家的光,而是一种创造者看到自己作品时的光。
“王爷的‘瓮’,倒是宽敞。”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
朱衡笑了,喝了口茶,哈出一口热气。“林姑娘以为的瓮,是困住你的牢笼。而我给你准备的瓮,是让你亲眼看看,这些铁水、煤炭、血汗,最终能烧制出怎样一个新世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厂区。“你看,那里每一盏灯,每一个转动的齿轮,都在告诉我,靠祖宗的规矩,挡不住北边的风雪。靠朝堂上的口水,喂不饱边关的将士。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换一种活法。”
“与朝廷为敌的活法?”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朱衡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是让大明,换一种活法。”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京城来的消息。御史台的言官们,联名上奏,弹劾我‘养寇自重’,说我卖军火给部分蒙古部落,是资敌通匪,其心可诛。”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她知道。朱衡确实卖了一批次等燧发枪给两个与大明交好的蒙古部落,但条件是,他们必须去攻击那些最仇视大明的鞑靼主力。这是典型的以夷制夷,驱虎吞狼。但在那些只懂圣贤书的言官眼里,这就是通敌。
“皇兄顶住了压力,但他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说法。”朱衡看着她,眼神平静,“兵部尚书,你的父亲,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去反驳这些指控。而你,林监造,在这里看到了全部的真相。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婉清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瞬间明白了朱衡的意思。
他不是要她回去作伪证,而是要她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这番话,变成朝堂上最锋利的武器。他将她从一个被动的棋子,一个暗处的间谍,推到了明亮的聚光灯下,让她自己选择,是成为他的敌人,还是……他的同盟。
那个为她准备的“瓮”,原来不是为了困住她,而是为了……说服她。
“陛下已下旨,召你回京述职。”朱衡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林姑娘,你的战场,不在大同了。”
林婉清低头看着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一旦她踏上回京的路,就再也不是那个只需要暗中观察的尚书千金了。她将走上朝堂,面对无数或质疑、或怨毒、或审视的目光,为这个离经叛道的藩王,也为她自己看到的那个“新世界”,做一次至关重要的辩护。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朱衡的目光。
“好。”
一个字,没有犹豫。
从此,她是朱衡在朝堂上的,第一支燧发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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