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怡鸢心中暗自撇嘴:(沐风明明是在向余大哥道谢,她横插一杠做什么?真是自作多情。)她目光一转,瞥见凉静婉正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兔子灯,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要将这精巧的灯盏冻裂。
“你这灯……”
凉静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指向兔子灯的手指微微发颤,“何处得来?何人相赠?”
她认得这盏灯,正是灯谜摊上那最难谜题的彩头!林师兄……竟帮她赢来了?!
怡鸢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于胸。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带着挑衅意味的浅笑:“怎么?凉大小姐也瞧上眼了?”
她故意将手中憨态可掬的兔子灯轻轻一晃,暖黄的烛光在琉璃灯罩里跳跃。
凉静婉没料到怡鸢竟如此直白,一时语塞,脸上红白交错,煞是难看。怡鸢却懒得再与她纠缠,径直从余安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那盏清雅莲花灯,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足以气煞人的话飘散在夜风中:“可惜呀,本小姐的东西,向来不随便给人呢。”
凉静婉眼睁睁看着怡鸢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喧闹人群的边缘,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熊熊妒火瞬间冲上头顶,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
她猛地转向林沐风,声音刻意带上哽咽与控诉:“林师兄!你看她!她……她欺负我!”
她就是要让林师兄看清怡鸢的“骄纵无礼”!
然而,林沐风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师妹,莫要任性胡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凉静婉耳中,字字如冰,“怡鸢并非你所言那般。若非你言语挑衅在先,她何至于此?此灯是她凭才智赢得的彩头,给与不给,皆是她的自由。我们……无权置喙。”
说完,他不再看僵立原地、脸色惨白的凉静婉,目光追寻着怡鸢离去的方向,步履匆匆追了过去,只留下一个清冷决然的背影。
“大师兄!你看看!”
凉静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沐风消失的方向,几乎要将手中的花灯捏碎,“明明是那怡鸢无礼在先,林师兄他……他竟然为了她教训我!”
她倾心多年的林师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女子!这让她情何以堪?
(怡鸢……只要有我凉静婉在一天,定要叫你好看!)她在心中悲愤地呐喊,却刻意忽略了,即便没有怡鸢的出现,林沐风待她亦始终如兄长待幼妹,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林沐风品貌俱佳,修为更是年轻一代中仅次于掌门首徒余安的翘楚,性情温和有礼,在凌奚派人缘极佳,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自然也引来诸多倾慕与暗妒。
凉静婉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留下数道月牙形的血痕。这点皮肉之痛,远不及心中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好了,师妹,”
余安看着凉静婉惨白的脸色,无奈地劝慰道,“师弟所言……亦有几分道理。”
他对这小师妹的执拗性子再了解不过,生怕她钻了牛角尖。此刻周遭人流如潮,林沐风的身影早已没入其中,不见踪迹。
“师妹,我们先离开此地吧,去找师弟,顺便把花灯放了。一直拿着也不便。”
余安放柔了声音提议。
凉静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木然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像一具失神的偶人,默默地跟在余安身后,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河边。
(二)
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点点的星火。各色花灯——清雅的莲、精巧的船、灵动的鱼……随着舒缓的水流轻轻摇曳、缓缓漂移,将幽暗的河面妆点成一条流淌的璀璨星河。微风拂过,水面荡开层层涟漪,揉碎了倒映的灯影,又拼凑出新的梦幻图案,静谧而诗意,仿佛超脱了尘世的喧嚣。
“发什么呆呢?”
林沐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暖意。他在石拱桥边找到了凭栏而立的怡鸢。
“沐风,”
怡鸢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粼粼波光上,语气平淡无波,“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来了。”
林沐风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丝几不可闻的失落。他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侧头看她,灯火映亮他温润的眉眼:“为何会这么想?”
怡鸢自己也有些困惑。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心底深处有一根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安预感。她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不该与林沐风牵扯过深,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这念头稍纵即逝,她随即用轻松掩饰了复杂的心绪,嘴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我猜的呀。”
林沐风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的异样。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水中。暖黄的烛光透过粉白的花瓣透出来,在水面晕开一小圈温柔的光晕,随着水流打着旋儿,渐渐飘远。他凝视着那点微光,眼神沉静专注:“那你可猜错了。”
怡鸢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林沐风直起身,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要不,我帮你放下去?”
“不必。”
怡鸢干脆地拒绝,她行事独立,不愿欠人情,这点小事何须假手于人。她学着林沐风的样子,俯身将手中那盏莲花灯稳稳送入水中。看着它加入那星星点点的河流,她才直起身,环顾四周,状似随意地问道:“余大哥和静婉姑娘没跟来?你不陪着他们,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了?”
林沐风微微一笑,灯火映在他眸中,如同碎星流转:“他们跟没跟来,我亦不知。不过,既然应承了要陪你逛这元宵灯会,自当信守承诺。至于他们……安全无虞。”
怡鸢点了点头,觉得他言之有理。这时,一只由符纸折叠而成的精巧小鸟,闪烁着微弱的灵光,无声无息地飞至两人面前,悬停在空中。
“这是?”
怡鸢好奇地伸出手指,小鸟轻盈地落在她指尖,并无实体触感,只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传音符。”
林沐风话音甫落,那符纸小鸟便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小撮飞灰,消散在夜风中。同时,余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讲述了白府家丁寻人、他与凉静婉已先行返回白府的情况。
“是余大哥传来的消息吧?”怡鸢了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怡鸢,你倒是机敏。”林沐风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
怡鸢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得意:“本小姐向来冰雪聪明好吧!”
林沐风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余大哥那边说,白府家丁寻他,似乎有急事,他便带着师妹先回去了。师妹本不愿走,但他担心她独自留下不安全。”
怡鸢点点头,更在意的是林沐风的打算:“那……沐风,你意下如何?”
林沐风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歉意:“怡鸢,白府那边……恐有要事,我需先回去一趟。”
怡鸢赌气似的别过脸,目光追随着河中渐行渐远的花灯。林沐风犹豫了一下,提议道:“要不……你继续在此赏玩?我先回去看看师兄那边的情况。等你看完孔明灯升空,再来白府寻我?”
怡鸢却忽然转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他:“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再说——”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明亮的眼眸直视着林沐风,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本小姐说的可是‘我们’一起逛。你让我一个人逛这灯会,算什么意思呀?”
林沐风被她看得有些歉然,认真道:“下次若有机会,定当补偿,可好?”
怡鸢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扬起明媚的笑脸,带着点娇嗔:“谁稀罕你的补偿啦!只要你往后……别再轻易失约就好!”
她看似洒脱,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却因他此刻的陪伴和承诺而悄然散去。有些情绪,只有她自己知晓。
林沐风郑重点头:“好。”
怡鸢这才满意地笑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周遭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两个熟悉的身影并肩而立,望着河中远去的点点星火,仿佛融入了这片流动的光影之中。渐渐地,他们的身影也被摩肩接踵的人潮吞没,消失在这上元夜无边无际的热闹里。
(三)
余安和凉静婉跟着神色焦急的家丁,几乎是跑着穿过白府曲折幽深的回廊。灯笼的光影在脚下飞速掠过,在他们凝重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虽然白焱砾与余安之间有些表面上的嫌隙,但余安从未真正放在心上。他深知这位表弟性子虽傲,但根骨不坏,只是少年意气。
“安儿,静婉,辛苦你们连夜赶回来!”
白玉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浓重的焦虑,他站在白焱砾卧房门口,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背脊都佝偻了几分,“我请遍了城中名医,可……可没有一个人能唤醒砾儿!脉搏时急时缓,气息也紊乱得很!我想着你们是修行之人,见识广博,或许……或许有办法?”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希冀。
两人踏入屋内,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莫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烛光摇曳下,白焱砾面色灰败如纸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色泛着不祥的青紫,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凉静婉心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哼,白天不是还嚣张得很吗?现在躺在这儿人事不省,真是报应!)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沉默地退到角落阴影里,冷眼旁观。
余安则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迅速探向白焱砾的腕脉。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阴冷粘稠、令人不适的气息便如毒蛇般缠绕上来!他脸色骤变,凝神细查,只见白焱砾体内经络间,竟隐隐有丝丝缕缕诡异粘稠的黑气在流窜、纠缠!那气息邪恶阴寒,绝非寻常病症或走火入魔!
“白叔叔!”
余安猛地抬头,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怎么回事?何时发作?”
白玉诚急得直搓手,声音发颤:“我……我也不清楚啊!晚膳后还好端端的,在书房看书,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余安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这症状诡异非常!他当机立断,盘膝坐在床边,掌心抵住白焱砾心口要害,将一股精纯温和、充满生机的内力缓缓渡入,试图梳理其紊乱的气息,驱散那盘踞的诡异黑气。
然而,当他的内力甫一接触到那团盘踞心脉附近的浓稠黑气——
“嗡!”
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恶意的强大力量猛地反弹回来!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反噬!余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强行撤回内力,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喉头微甜!
(不好!)他心头警铃大作!这东西竟如此霸道邪门!他不敢再贸然尝试,立刻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温润的羊脂白玉小瓶,倒出里面唯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乌黑却隐隐流转着温润宝光的药丸——聚灵丸!
“大师兄!他……他没事吧?你一定要救救他!”
凉静婉见状,立刻换上一副焦急担忧、泫然欲泣的表情凑上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她认得那玉瓶!那是她父亲凉玉玹收余安为徒时,亲手赠予的拜师礼!
江湖上曾盛传,由一代炼丹宗师陆元华炼制的聚灵丸,有生死人肉白骨、贯通经脉、镇压邪祟之神效!当年引得无数门派疯狂搜寻,却只知其名,不见其踪。几年前陆元华葬身火海,其珍藏阁付之一炬,世间传言仅存的两颗聚灵丸,就在她父亲手中!此物珍贵无比,父亲视若性命,连名字都讳莫如深,轻易绝不示人。
如今见余安毫不犹豫地拿出仅剩的一颗,凉静婉心中瞬间了然,同时也不免掠过一丝遗憾——如此至宝,竟用在了白焱砾身上。
“放心,师妹。”
余安沉声应道,小心地掰开白焱砾紧咬的牙关,将那颗珍贵的聚灵丸送入其口中,并以内力小心引导,助其化开药力。一股清正温润的气息缓缓散开,暂时压制住了那股阴邪。
“安儿!砾儿他……他到底怎么样了?这……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东西啊!”
白玉诚看着儿子灰败的脸色和余安凝重的神情,声音都在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余安深吸一口气,稳住翻腾的气血,沉声道:“白老爷放心,有聚灵丸护住心脉本源,暂时已无性命之忧。但此次焱砾突发此症,并非寻常病症或内伤,而是……他被极厉害的妖邪之气侵染缠身所致!不知白老爷您……是否察觉过他身上有何异常?或者,他近期可曾接触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过什么不祥之地?”
“妖……妖邪?!”
白玉诚倒抽一口凉气,浑身冰凉。联想到儿子今日的异常昏厥和余安刚才的遭遇,这解释虽骇人听闻,却最是合理!他用力回想,却只有一片茫然,巨大的懊悔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我……我不知道!我……我这个做父亲的,整日忙于俗务,竟连他何时被邪祟缠身都未曾察觉!是我疏忽!是我对不起他啊!”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自责不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下人通报,林沐风和怡鸢也赶到了白府。
“你们就是安儿提到的林少侠和怡姑娘吧?不必多礼,快请进!”
白玉诚强压悲痛与恐惧,勉强维持着礼节,声音沙哑地招呼。
(四)
怡鸢一踏入这间充满浓重药味和压抑阴冷气息的卧房,秀眉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敏锐地感知到,一股阴冷、晦涩、带着不祥与古老意味的邪异力量,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丝丝缕缕地弥漫在房间的角落里!
这气息既非纯粹的妖力,也非仙灵之气,反而透着一种更诡异、更邪门的特质!她心中警兆顿生:(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林沐风也察觉到怡鸢瞬间的凝滞,低声问:“你发现了什么?”
怡鸢没有立刻回答。她缓步走到床边,目光如电,冷静而仔细地扫过昏迷不醒的白焱砾。最终,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腰间悬挂的一块看似温润无暇的白玉佩上!那玉佩雕工古朴,形制普通,但在怡鸢眼中,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与纯粹的阴邪黑气!
那黑气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试图渗入白焱砾的体内!她抬眼看向满脸忧惧的白玉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白老爷,请问……焱砾公子身上这块玉佩,是何人所赠?”
白玉诚正沉浸在自责恐惧中,闻言愣了一下,如实道:“哦,那是慕亦碟那孩子……几个月前送给我的。说是从灵山宝刹求来,开过光,能保平安。我觉得砾儿性子莽撞,易惹祸端,便让人转交给他,嘱咐他务必贴身佩戴。难道……是这玉佩有问题?!”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血色。
余安和凉静婉对视一眼,都想起了白玉诚之前提到的那位“救命恩人”兼“未来儿媳”——慕亦碟。
(果然是她!)怡鸢心中了然,这位“慕亦碟”姑娘,恐怕绝不简单。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句:“原来如此。”
心中却已将这个名字和这份诡异的邪气牢牢记住,列为头号疑点。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白玉诚的惊骇和余安的凝重所吸引,怡鸢指尖悄然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驱邪法诀。一道肉眼难辨、纯净如晨曦的灵光自她指尖溢出,如同无形的清风拂过,精准地缠绕上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佩。
玉佩上缠绕的阴邪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被那纯净灵光净化、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玉佩本身似乎并无变化,但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感却悄然淡去。做完这一切,她才不动声色地随着林沐风和其他人退出了这间气氛凝重压抑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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