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翻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陈腐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本《凡俗百态图录》并非什么珍稀秘籍，只是玉瑶宗用来教导新晋弟子认识山下凡俗世界的入门读物，墨羽此前从未真正上心。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一页描绘着铁匠打铁的图画上。
图画本身平平无奇，笔触粗糙，但就在那铁匠挥舞的铁锤与烧红的铁胚之间，一缕细如发丝的血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活物般在纸张的纤维中缓缓蠕动。
常人或许只会以为是纸张的瑕疵，但当墨羽凝神望去时，他左眼中那枚名为“逆命之瞳”的异色瞳孔却猛地一缩。
一股微弱却尖锐的刺痛自眼瞳深处传来，一段残破的记忆碎片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冰冷刺骨的锁链，贯穿胸膛的剧痛，以及耳边那句冰冷的宣告：“以身入图，为宗门典范，乃尔之荣光。”
荣光？
墨羽的指尖不禁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宗门那个不成文的“范例”制度。
每隔数年，总会有一两位在某个凡俗技艺上登峰造极的弟子，自愿“归隐”，其形象会被绘制入《凡俗百态图录》中，成为后辈弟子学习的榜样，受万世景仰。
可那闪过的记忆残片，分明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这哪里是归隐，分明就是献祭！
墨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他猛地想起三日前，曾在后山禁地附近偶遇的一位执事女修。
当时她神色慌张，说是在采摘灵草，可她篮中的草药却与那片区域的植被格格不入。
她的谎言在当时看来无足轻重，但此刻与这血纹咒印联系起来，却显得疑点重重。
一个计划迅速在他心中萌生。
他必须找到证据，揭开这“范例”制度背后血腥的真相。
夜幕降临，墨羽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居所。
他身形如鬼魅，避开巡逻的弟子，很快便锁定了那名执事女修的方位。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他身后不远处，两道身影也正悄然尾随。
“若薇，我们这样跟着墨羽师兄，不太好吧？”林远萧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白若薇却一脸坚定，她拉着林远萧的衣袖，小声道：“你没看到他今天下午的样子吗？魂不守舍的，一定有事。我们跟上去，万一他遇到危险，也好有个照应。”她心中忐忑不安，尤其是在靠近宗门后山的方向时，那股莫名的寒意让她心跳加速，但一想到墨羽可能身陷险境，她便强压下恐惧。
林远萧见她坚持，只得无奈点头，眼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暗自戒备着四周，生怕泄露了自己隐藏的身份。
三人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极长，最终停在了玉瑶宗最负盛名的禁地——忘情崖的边缘。
此地常年被一种灰白色的雾气笼罩，雾中隐约可见一条条形如锁链的幽光盘旋，传闻那是历代为情所困的仙子自裁后，一缕执念所化，故称“魂链”。
崖下的风呜咽着，听起来如同女子的悲泣，寻常弟子绝不敢靠近半步。
墨羽显然对这里的传闻毫不在意，他伏在一块巨石后，目光紧紧锁定着崖底的一处幽谷。
白若薇和林远萧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当看清谷底的情景时，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幽谷中央，一座残破不堪的古老祭坛上，竟站着一道她们绝想不到的身影——灵雪瑶。
作为宗主亲传弟子，灵雪瑶一向以清冷寡言、不问世事着称，是所有弟子心中只可远观的冰山仙子。
可此刻，她却素手托着一枚古朴无华的青铜镜碎片，口中低声念诵着一段晦涩难懂的禁忌古语。
那语言充满了荒凉与献祭的意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能牵动人的神魂。
就在灵雪瑶举起那枚青铜镜碎片的瞬间，墨羽体内的某个东西像是受到了召唤，猛然一震。
一股强烈的共鸣感从他四肢百骸涌向左眼。
“啊——”
墨羽死死捂住左眼，剧痛如万千钢针攒刺，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血色。
一副清晰无比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样是这座祭坛，同样冰冷的锁链，却不是虚幻的魂链，而是带着倒刺的实体，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牢牢钉死在祭坛中央！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滔天的恨意与不甘，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降临在他身上。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质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就在他情绪震颤，白若薇和林远萧准备上前扶住他时，异变陡生。
以祭坛为中心，前方的虚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一道强大的、无可抗拒的屏障骤然降临。
“小心！”林远萧反应最快，一把将白若薇护在身后。
但那股力量并非是攻击，而是一种筛选和剥离。
白若薇和林远萧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反抗的巨力袭来，将他们向后推开，最终跌落在远处的一处寒潭之中，冰冷的潭水瞬间让他们清醒过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墨羽，则被一股截然不同的吸力笼罩，身不由己地被卷向祭坛中央，重重地落在了灵雪瑶的面前。
整个幽谷寂静无声，只有一道仿佛从万古虚空中传来的低语，在他们四人耳边同时回荡：
“镜奴未净，情劫未断，尔等……皆在局中。”
话音落下，祭坛上的光芒缓缓散去。
灵雪瑶收起青铜镜碎片，深深地看了墨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墨羽无法读懂，随即她一言不发，转身决绝地离去。
墨羽瘫坐在冰冷的祭坛上，大口喘息着。
他望着灵雪瑶那孤高而决绝的背影，心中惊疑交加。
被监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窒息感包裹着他，可不知为何，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又从心底深处感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守护之感。
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几乎分裂。
许久，他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的居所。
寒潭中的白若薇与林远萧也早已悄然离去，仿佛今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墨羽坐在桌前，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翻腾的混沌。
祭坛、锁链、青铜镜、灵雪瑶，还有那句“皆在局中”的判词，无数线索纠缠在一起，却理不出一个头绪。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到了桌上那本摊开的《凡俗百态图录》上。
今夜的一切，都源于此书。
他深吸一口气，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知道，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以及他下一场劫难的开端，都藏在这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图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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