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礼欢脖子上被野蜂蜇出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摸上去还是一片火辣辣的凸起,活像挂了几个熟透的小山楂。王秀娥每天逼着他用土法熬的草药汁子涂抹,那味道冲得能熏跑苍蝇,孟礼欢每次都龇牙咧嘴,逗得丫蛋和海娃咯咯直笑。韩晶晶则每日小心地用木勺刮下那金黄的野蜂巢蜜,化在温水里让他喝下,既解毒又润燥,那份小心翼翼的劲儿,仿佛在伺候什么易碎的珍宝。
野猪肉的丰腴还在唇齿间留香,野蜂蜜的甘甜滋润着肺腑,但孟礼欢心里那根为妻儿搜罗好东西的弦,依旧绷得紧紧的。野猪性燥,蜂蜜甜腻,都需要些平和温润的东西来调和。他想起屯子后面那片被冰封的月亮湖,湖底藏着一种极好的滋补宝贝——冷水细鳞鱼。
这种鱼只在寒冷清澈的深水湖中才能存活,个头不大,通体银白,鳞片细密如锦,肉质极其细嫩鲜美,炖出的汤色奶白,味道醇厚,最关键的是性子温和,营养极易吸收,对孕吐不止、需要安胎养身的韩晶晶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滋补佳品。只是这鱼极其狡猾,难钓得很,加上寒冬凿冰捕鱼是件苦差事,屯里人除非馋极了或者家里有病人孕妇,否则很少去费这个功夫。
孟礼欢不怕费功夫。只要对晶晶和孩子好,再麻烦的事,他也甘之如饴。
这天一大早,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新雪。孟礼欢又开始了他的“装备整理”。这次不再是猎枪和开山刀,而是几样看似简单却内有乾坤的家伙事儿:一把沉重的冰镩(专门凿冰的工具,头部尖利,带倒钩),一根长长的、韧性极好的竹制钓竿,一捆纤细而结实的尼龙钓线(这算是稀罕物,是他从北京带回来的),几个用缝衣针烧红弯成的小鱼钩,还有一小罐用酒米和蚯蚓干混合制成的鱼饵。当然,那个万能的帆布背包和一小壶烈酒也是少不了的。
“又出去?”王秀娥看着儿子这架势,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这回又是啥?冰天雪地的,湖面滑得很,你可小心点!”
韩晶晶给他系紧棉袄的扣子,柔声叮嘱:“早点回来,鱼钓不着没关系,别冻着了。”
孟礼欢笑着应了,拍了拍背包:“放心吧,就去月亮湖转转,弄两条细鳞鱼给晶晶炖汤,去去寒。”
月亮湖离屯子不远,绕过一个小山包就到了。往日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被一层厚实而晶莹的冰壳牢牢封住,像一面巨大的、蒙尘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湖岸边的枯芦苇被冰雪压弯了腰,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冰面时发出的呜呜声响,更显天地间的空旷与寒冷。
孟礼欢踩着湖边的积雪,小心地踏上冰面。冰层很厚,踩上去坚实可靠,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并没有贸然走向湖心,而是沿着湖岸线,仔细观察着冰层的颜色、气泡和裂纹走向。有经验的老渔夫都知道,鱼群在冬季并非均匀分布在湖底,它们往往会聚集在水下有暗流、水草或者地形有变化的地方,这些地方溶氧相对较高,也可能有更多的微生物和饵料。
他走到一处湖湾,这里背风,岸边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延伸入水,冰层颜色略深,下面似乎有隐约的水草阴影。就是这儿了!
选定位置,他放下背包,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往手心哈了口白气,然后握住了那柄沉重的冰镩。他站稳马步,双臂运足力气,将冰镩尖锐的头部对准冰面,猛地扎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冰屑飞溅,冰面上只留下一个白点。
这冰比想象中还厚!孟礼欢不气馁,调整呼吸,再次举起冰镩,对准同一个点,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地凿击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凿击声在寂静的湖面上传得很远。冰屑如同碎玉般不断迸射,溅到他的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冰凉。很快,他的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变成白色的雾气。厚重的棉衣阻碍了动作,但他不敢脱,只能咬着牙,凭借着一股子韧劲,持续不断地凿着。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过程。手臂开始酸麻,虎口被震得发疼,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但他眼神专注,动作稳定,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控制在前一次凿出的浅坑里。冰层被一点点地破开,先是出现一个碗口大的浅坑,然后逐渐加深,能看到被挤压出来的、浑浊的冰沫。
足足凿了将近半个时辰,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后背感觉一片冰凉。终于,在又一次奋力凿击后,只听“噗嗤”一声,冰镩头部传来一股空感,一股冰冷的湖水猛地从凿开的洞口涌了上来,打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腿。
成了!冰洞凿通了!
孟礼欢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把汗,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俯下身,观察着这个直径约莫二十公分的冰洞。湖水清澈,隐约能看到下方墨绿色的深水。他拿出带来的长柄笊篱(一种带网兜的勺子),将洞口周围和洞里的碎冰碴子清理干净。
接下来就是钓鱼了。这冷水细鳞鱼极其机警,对光线、声音和异样的水流都异常敏感。孟礼欢的动作变得轻缓而细致。他先将那根纤细的尼龙钓线小心翼翼地穿过钓竿顶端的导线环,在线末端系上小鱼钩,挂上一点混合了酒香的鱼饵。然后,他并没有急着下钩,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旧棉絮和黑布裹着的东西——一个简易的“观察镜”,其实就是个底部磨平的玻璃瓶,用来挡住冰洞口的反光,便于观察水下情况。
他将“观察镜”罩在冰洞口,俯下身,眼睛凑近。水下世界朦胧而安静,只有一些细小的悬浮物在慢慢飘动。他耐心地等待着,调整着呼吸。
过了一会儿,几条黑影如同幽灵般,从深水处缓缓游了上来,在冰洞下方徘徊。正是细鳞鱼!它们体型流畅,银白色的鳞片在昏暗的水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动作轻盈而警惕。
孟礼欢屏住呼吸,手指轻轻一动,将挂着鱼饵的钩子,顺着冰洞,极其缓慢地垂了下去。他没有让鱼饵直接沉底,而是控制在离湖底一尺左右的位置,轻轻提动着钓竿,让鱼饵如同活物般在水中微微颤动。
这个手法很关键。细鳞鱼不吃死食,对动态的、看似挣扎的小虫更感兴趣。
一条胆子稍大的细鳞鱼被吸引了,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围着鱼饵转了两圈,然后猛地一个加速,张口就将鱼饵吞了进去!
就是现在!
孟礼欢手腕猛地一抖,感受到钓线那头传来的微弱但清晰的挣扎力,他心中一阵激动,但没有立刻用力提竿。细鳞鱼嘴嫩,用力过猛容易撕破鱼唇让它逃脱。他顺势轻轻提竿,感受着鱼儿在水下的挣扎方向,利用钓竿的弹性,不紧不慢地与之周旋。
几个回合下来,那条一斤多重的细鳞鱼终于力竭,被孟礼欢稳稳地提出了冰洞,落在冰面上,扑腾着银光闪闪的身子。
“好!”孟礼欢低喝一声,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他小心地将鱼取下,放进带来的水桶里(桶里放了点湖水,防止鱼立刻冻僵)。
有了第一条的成功,他信心大增。如法炮制,调整饵料,变换提竿手法,又陆续钓上来三条,个头都不小。看着水桶里那几条鲜活乱蹦的银白色精灵,孟礼欢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比在京城谈成一笔大生意,更让他觉得踏实和快乐。
看看天色不早,桶里的鱼也够炖几顿好汤了,他见好就收,开始收拾工具。他用碎冰和积雪将冰洞重新掩埋填平,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防止人或牲畜不小心踩空落水,也算是对湖泊的一种敬畏和回馈。
当他提着水桶,扛着工具,踩着厚厚的积雪,顶着一身寒气回到家里时,照例又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哎呦!真是细鳞鱼!还是活的!”王秀娥看着桶里那几条罕见的银鱼,惊喜不已,“这玩意儿可难弄了!欢子你行啊!”
韩晶晶看着丈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双手,再看看那几条活蹦乱跳、显然是费了大力气才弄来的鱼,心里那股暖流再次汹涌澎湃,哽咽着说:“你……你又跑去受这个罪……”
孟礼欢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露出被冻得发白的牙齿:“受啥罪?活动活动筋骨,暖和!快,娘,把最大的那条收拾了,给晶晶炖汤,剩下的养水缸里,慢慢吃。”
当晚,孟家灶房里飘出的鱼汤香味,格外的浓郁诱人。奶白色的汤汁在锅里翻滚,几块嫩白的鱼肉在其中沉浮,只加了少许盐和姜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细鳞鱼本身的极致鲜美。
韩晶晶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水顺滑,鱼肉入口即化,一股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日的孕吐烦闷似乎都被这碗极致的鲜汤抚平了。她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正笑着看她喝汤的丈夫,灯光下,他脸上还带着湖风留下的粗糙痕迹,眼神却明亮而温柔。
这一碗看似普通的鱼汤,里面熬煮的,是丈夫顶风冒雪、凿冰垂钓的艰辛,是那份沉甸甸、暖烘烘、无需言说的深情。
孟礼欢看着妻子喝得香甜,满足地咂咂嘴,觉得这冰天雪地里的所有辛苦,都化作了这满屋的鲜香和妻子脸上幸福的红晕。
值,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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