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侯亮平呢?”
田国富问道。
“他不是高育良的学生吗?为什么不去找他老师想想办法?”
沙瑞金苦笑一声。
“问题就出在这儿。”
“侯亮平一身的傲骨,你觉得他会去求高育良吗?”
“他不屑于去。”
“那我呢?”
沙瑞金自问自答。
“我更不敢让他去找高育良。”
“那不等于把案子送回到高育良手里,让他自己查自己吗?”
“结果呢?”
“结果就是,大风厂的案子就这么悬在那儿了。”
“侯亮平的反贪局,除了天天跟李达康的山水集团扯皮,什么进展都没有。”
“我原本布下的一个大局,就因为侯亮平这个意外,成了一个死局。”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田国富能感受到沙瑞金话语中的无奈。
空降汉东,本想大展拳脚,却一上来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过了许久,田国富才开口。
“瑞金书记,其实侯亮平只是个引子。”
“真正打破你布局的,是祁同伟。”
沙瑞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说说你的看法。”
“祁同伟这个人,太聪明了,也太懂得把握时机。”
田国富的表情严肃起来。
“就在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风厂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他跑到了京海市。”
“打着响应您号召的旗号,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扫黑除恶。”
沙瑞金的指节微微发白。
“是啊,打掉了强盛集团。”
“名义上,是响应我的号召,是贯彻省委的指示。”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表扬他,给他记功。”
“可他这一招,直接在汉东政法系统里,竖起了自己的大旗。”
田国富接着说道。
“这还只是第一步。”
“更漂亮的是第二步。”
“他借着扫黑的由头,暗中给侯亮平递了两个不轻不重的案子。”
“扳倒了两个厅级干部。”
“侯亮平那边焦头烂额,正愁没有突破口,祁同伟这两份‘礼物’,简直是雪中送炭。”
沙瑞金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
“这两个人虽然级别不低,但跟山水集团的核心问题,根本不沾边。”
“祁同伟这是在喂鱼。”
“他用两条小鱼,把侯亮平这条大鱼的注意力,彻底从山水集团那片深水区引开了。”
“没错。”
田国富一针见血。
“就在反贪局忙着啃那两个案子的时候,祁同伟趁机把自己跟山水集团切割得干干净净。”
“等到我们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岸了。”
“他每一步都光明正大,让我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就是阳谋。”
“他让你明知道他在做什么,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还要为他的‘政绩’鼓掌。”
沙瑞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阳谋……好一个阳谋。”
“高育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啊。”
“如果说,祁同伟的阳谋是搅乱了棋盘,那高育良的上位,就是直接掀了桌子。”
田国富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他当上省长,这一步棋,彻底把我们逼入了绝境。”
“是啊,绝境。”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灯,眼神有些失焦。
“他现在是省长,是政府的一把手。”
“我这个省委书记,如果再揪着他不放,别人会怎么看?”
“中央会怎么看?”
“一个省委书记,容不下自己的搭档。”
“一个班子的头,连自己班子内部的团结都搞不好。”
“这顶帽子扣下来,我所有的政治抱负,就都成了笑话。”
“他们师徒俩,一明一暗,一攻一守,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王政倒了,常务副省长的位置空出来了。”
“省委常委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潭水,现在更浑了。”
田国富看着他。
“瑞金书记,你打算怎么办?”
沙瑞金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端起桌上的水杯,杯中的水已经凉了。
“祁同伟想当副省长,分管政法口。”
田国富眉头紧锁。
“他要是真上去了,那汉东的政法系统,就真的成了他的一言堂。”
“公安厅在他手里,再拿到政法委,那我们以后想动他,就更难了。”
“他这是在向我叫板。”
沙瑞金放下水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告诉我,他有能力填补王政留下的空缺。”
“他也在告诉我,他有能力让汉东姓高,或者姓祁。”
“国富,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沙瑞金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搭档。
这不是因为他没有主意,而是因为眼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常规的政治博弈。
他需要一个声音,来印证自己的想法,或者推翻它。
田国富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瑞金书记,既然他们师徒不按常理出牌,那我们,或许也该换个思路了。”
田国富眼中闪过精光。
“常规的调查,常规的手段。”
“对付不了高育良这种老狐狸,也对付不了祁同伟这种不讲规矩的刀客。”
“那你的意思是?”
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
田国富压低了声音。
“既然棋盘乱了,那就让它……更乱一点。”
“更乱一点?”
沙瑞金重复着这四个字。
“对,更乱一点。”
田国富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师徒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已经把棋盘搅成了浑水。”
“我们按规矩出牌,步步为营,反而处处受制。”
“因为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
“对祁同伟那种人,规矩是束缚,但更是他的护身符。”
“他总能踩在规矩的边缘,跳一出让我们恶心,却又拿他没办法的舞蹈。”
田国富语气沉稳,用词却异常尖锐。
沙瑞金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身体向后靠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
“查他。”
田国富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直接查祁同伟。”
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汉东,动一个实权的公安厅长。
尤其是在这个高育良刚刚上位的节骨眼上,这无异于政治地震。
“理由呢?”
沙瑞金问。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田国富说得理所当然。
“我们纪委收到一些关于祁同伟同志的举报信,虽然查无实据。”
“但本着对干部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进行一次核查,这合情合理。”
“他要是干净的,这次核查,反而是还他一个清白,帮他扫清了更进一步的障碍。”
“他甚至还得感谢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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