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后，青蓝坊的第一缸靛青终于成了。
春桃掀开陶瓮上的布时，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微酸的气息涌出来，靛青的颜色像淬了光的蓝宝石，在瓮底泛着深沉的光泽。她用木勺舀起一点，滴在白纸上，晕开的蓝圈边缘带着淡淡的青，正是阿菀说的“雨过天青”的底色。
“娘娘！成了！真的成了！”春桃激动得声音发颤，手里的木勺都差点掉进瓮里。
阿菀走过去，看着瓮里的靛青，指尖轻轻拂过液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这颜色比江南染坊的更浅些，带着宫墙里特有的清贵，倒像是把秋日的天光揉碎了，沉在了水里。“取块素纱来试试。”
春桃连忙取来一匹上好的杭绸，裁下一小块，在靛青水里轻轻搅动。杭绸吸色很快，不过片刻就染上了淡淡的青，捞出来晾在竹竿上，经风一吹，颜色竟越发透亮，真如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头一颤。
“太好看了！”青禾凑过来看，忍不住惊叹，“比江南带来的‘烟雨蓝’还雅致！”
阿菀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起李婶。若是她看到这缸靛青，定会说“宫墙里的水土，竟也养得出好颜色”。
消息很快传到了御书房。陛下处理完奏折，竟亲自跑到青蓝坊来，手里还拿着块刚画好的样稿，上面是几笔写意的兰草。“皇后娘娘，帮朕染块帕子，就用这‘雨过天青’。”
春桃连忙取来素绢，阿菀接过样稿，看了眼上面的兰草，忽然笑道：“陛下画的兰草太瘦了，不如让春桃在帕子上绣几针，配这颜色才好看。”
陛下挑眉：“哦？皇后娘娘还会绣活？”
“略懂些。”阿菀拿起针线，指尖在素绢上翻飞，不过片刻，几叶兰草就绣好了，针脚细密，却带着几分随性，与陛下的笔墨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将帕子浸入靛青水，“等染好了，陛下日日带在身边，也算咱们夫妻合作的物件。”
陛下的眼底漾起暖意，看着她低头染帕的样子，阳光透过木窗落在她发间，连带着那抹“烟雨蓝”的裙摆，都染上了温柔的光晕。他忽然觉得，这青蓝坊里的草木香，比御书房的墨香更让人安心。
帕子染好晾干时，天已经擦黑了。阿菀将帕子叠好，递到陛下手里，青蓝的底色上，兰草的轮廓若隐若现，像藏在云里的精灵。“怎么样？”
陛下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仿佛那不是块帕子，而是稀世的珍宝。“甚好。”他握住她的手，“明日让尚衣局来取些料子，给你做件秋衫，就用这‘雨过天青’。”
阿菀笑着应了。
夜里，青蓝坊的灯还亮着。春桃在整理染好的布料，阿菀坐在灯下，看着那排陶瓮，忽然想起刚入宫时的自己。那时总觉得宫墙是冰冷的囚笼，连风都带着规矩的味道，却没想过，自己竟能在这里种出蓝草，染出属于自己的颜色。
“娘娘，淑妃派人来问，她那匹云锦什么时候能染好？”春桃进来回话，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她说若是染得好，要给娘家送些去，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宫里的手艺。”
阿菀点头：“明日就染。告诉淑妃，染好后让她带些姐妹来，若是喜欢，都可以来青蓝坊学，这手艺，多个人会，就多一分活气。”
春桃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阿菀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落在青蓝坊的蓝草上，叶片上的露珠泛着银光，倒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钻。她知道，这“雨过天晴”或许成不了宫里最华贵的颜色，却会是最特别的那一种——它藏着江南的烟雨，藏着宫墙的暖意，还藏着一个女子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的从容。
就像这夜色里的青蓝坊，不声不响，却自有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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