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洗三族,株连九千。渭水河畔的血腥气尚未在长安城中完全散去,那股浓重的杀伐与绝望却已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下达这道命令的苏璃。朝堂之上,她依旧是那个威严莫测、乾纲独断的女帝,但退朝之后,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自我厌弃,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夜不能寐,一闭眼,便是云琼苍白的面容与那九千冤魂凄厉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她试图用政务麻痹自己,但奏章上的字迹时常会模糊,化作女儿幼时蹒跚学步的模样,或是那满暗格平安符的刺目景象。那场大清洗,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她内心巨大痛苦和无力感的疯狂宣泄。然而,宣泄之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空虚与罪孽感。
最终,在一个晨雾弥漫的清晨,苏璃卸下了帝王冠冕,换上一身最素净的常服,只带了寥寥数名心腹侍卫,悄然来到了城外的感恩寺。这里,曾是云琼当年为全“先帝遗命”、也为暂避宫廷风波而出家祈福之地。
寺中主持早已得到消息,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古朴的大雄宝殿内,檀香袅袅,佛像庄严慈悲,俯视着众生。
苏璃挥退了所有人,独自步入殿中。她仰望着那悲悯的佛像,又看向殿侧那个空置的、曾经属于云琼的蒲团,心中百感交集,酸楚难言。她缓缓地,在那蒲团前跪了下来,不是以帝王之尊,而是以一个满怀愧疚与痛苦的母亲的身份。
她没有祈祷,也没有诵经,只是静静地跪着,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身前的一方砖石。
她悔。
悔不该当年为了稳固权力,默许甚至推动了那些逼死长子云琮的势力。
悔不该强行拆散林凡与周氏,将琼儿推入那政治联姻的火坑。
悔不该树敌太多,手段酷烈,最终让女儿成了旧怨报复的牺牲品。
更悔不该在疑点未明时,便先入为主地怀疑林凡,间接促成了他的疯癫与自尽,甚至在真相大白后,为了泄愤与立威,铸下那九千余人的杀孽!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这一生,赢得了天下,却似乎输掉了一切为人母、为人的根本。
“琼儿……琮儿……母后错了……母后真的错了……”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哽咽破碎,在这空旷的殿堂里显得格外微弱。
不知跪了多久,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让她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庄严的佛像旁,那巨大的莲花座之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云琼。
她不再是临终前那般憔悴虚弱,也不是幼时天真烂漫的模样,而是身着素雅白衣,面容平静祥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光晕。她站在莲座之上,微微垂眸,看着跪在下方、形容憔悴的母亲,眼中没有怨恨,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悲悯。
然后,苏璃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空灵而温暖,直接响在她的心底:
“母后,儿臣不怪你。”
不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温和却强大的力量,瞬间击中了苏璃心中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莲座,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琼儿!”
然而,那光影如同水中泡影,在她呼唤出声的瞬间,便悄然消散了。佛像依旧庄严,莲座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温暖与释然感,却如此真实。
苏璃怔怔地跪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紧握的掌心之中,竟多了一枚东西。
她摊开手,那是一枚普通的、已经有些干瘪的**杏核**。
杏核?
苏璃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了林凡江南老家院中那棵他们夫妻亲手种下的杏树,想起了云琼那篇提及“杏林”的赋文,也想起了那些被林凡珍藏的、关于周婉茹的消息……这枚杏核,是巧合?还是……某种暗示?抑或是女儿对她最后的劝慰与开解?
(杏树在故事中可视为林凡与周婉茹感情的象征,也可引申为一种平凡的、与宫廷权力无关的生活向往。云琼留下杏核,或许是在告诉母亲,放下执念,放下仇恨,也放过自己。)
苏璃紧紧攥着那枚杏核,粗糙的硌痛感从掌心传来,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几分。
她再次抬头,望向那悲悯的佛像,深深一拜。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站起身,虽然步履依旧有些蹒跚,但眼神中那疯狂燃烧的悔恨与杀意,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无尽悲伤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寻求解脱的渴望。
她走出大殿,外面的晨雾已然散去,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寺院的青石板上。
苏璃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安静的杏核,低声自语,仿佛在对女儿,也对自己说:
“琼儿,母后……明白了。”
只是这明白,代价太过惨重。
佛前忏悔,未必能得解脱。
但至少,那枚突如其来的杏核,像一粒微小的种子,在她冰封的心田中,埋下了一丝不同于仇恨与权力的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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