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试探】茶馆生死局
清雅斋茶馆坐落在一条不算繁华但也不算冷清的街道上，两层木质结构，飞檐翘角，挂着些褪色的旗幡。这里茶客三教九流，既有穿着长衫谈论时局的文人，也有洽谈生意的商贾，更有一些身份暧昧、眼神游移的闲杂人等。喧嚣之中自有一份混乱，混乱里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秩序。
两天后的下午，陆明远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长衫，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制书袋，里面装着几卷书和那本关键的《西安金石略》。他选择这里，正是因为它的“杂”——人多眼杂，反而容易混淆真正的目标。
他在二楼临窗一个相对僻静，却又便于观察楼梯口和大部分座位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普通的龙井。茶香袅袅中，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心中却已绘制出一张精密的人员分布图：哪个茶客在专心听评书，哪个在低声谈生意，哪个又像他一样，只是在消磨时间，却过分关注着周围。
他没有急于寻找江静云，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品茶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楼梯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陆明远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眼角的余光却已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静云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浅蓝色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臂弯里挎着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书册。她看上去依然像一位清秀的女学生，只是眉宇间比上次在典当行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的目光在茶馆内缓缓移动，像是在寻找空位，最终，落在了陆明远斜对面一张空着的小桌上。她走过去，放下布包，安然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花茶。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朝陆明远的方向多看一眼。
陆明远心中赞许，真正的接头，从这一刻已经开始了。他们如同两颗投入水中的石子，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却通过涟漪感知着彼此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评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隋唐演义》，茶客们叫好声、议论声不绝于耳。陆明远偶尔翻动一下书页，江静云则静静品茶，翻阅着自己带来的书。
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三名穿着黑色绸衫、腰间鼓囊囊的汉子走了上来，目光倨傲地扫视着全场。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悍。
茶馆里瞬间安静了一下，许多茶客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目光。陆明远的心微微一紧，这些人的做派，不像普通的帮派分子，更像是官面上有背景的“暗桩”。是冲他来的？还是例行巡查？
刀疤脸的目光在茶馆里逡巡，最终，竟然落在了独自一人、学生打扮的江静云身上。他咧嘴笑了笑，带着几个手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小姑娘，一个人喝茶？”刀疤脸拉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坐在江静云对面，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形成了包围之势。
江静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厌恶，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你……你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刀疤脸拿起她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就是看妹妹一个人怪寂寞的，陪你说说话。”他身后的两人发出猥琐的低笑。
茶馆里其他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掌柜的在一旁搓着手，满脸焦急，却不敢上前。
陆明远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大脑飞速运转。这是意外？还是徐远舟安排的试探？目的是逼他出手，从而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他不动，江静云可能会受辱，甚至暴露；如果他动了，就等于告诉暗处的眼睛，他和这个“女学生”关系匪浅。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站起身，脸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对世风日下的愤慨和几分迂腐的勇气，指着那刀疤脸，厉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何人，竟敢在此欺辱一个弱质女流！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演技无懈可击。
刀疤脸一愣，似乎没料到真有人敢出头。他上下打量着陆明远，嗤笑道：“哪里来的穷酸，活腻味了？爷们儿的事，你也敢管？”
“路见不平，人人皆可管之！”陆明远毫无惧色（至少表面如此），上前一步，看似要与对方理论。他的动作，巧妙地挡住了刀疤脸直接看向江静云的视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楼梯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跑了上来，为首的警官厉声喝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在这里闹事！”
刀疤脸见到警察，嚣张气焰收敛了些，但似乎并不十分畏惧，撇了撇嘴：“王巡长，没什么，跟这小娘们儿开个玩笑，这穷酸非要充好汉。”
王巡长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陆明远身上，带着审视：“你是什么人？”
陆明远拱手，不卑不亢：“鄙人陆明远，德裕典当行掌柜。见此间有无赖滋扰这位小姐，故而出声制止。”
“德裕典当行？”王巡长沉吟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新开的铺子有点印象。他又看了看吓得脸色发白（或许是装的）的江静云，以及一脸无所谓的刀疤脸，挥了挥手：“都散了都散了！别妨碍人家做生意！再闹事，统统带回局子里！”
刀疤脸悻悻地瞪了陆明远一眼，又贪婪地瞄了江静云一下，才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巡长对陆明远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带着手下离开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茶馆里重新恢复了喧闹，只是不少茶客的目光还在陆明远和江静云身上逡巡。
江静云站起身，走到陆明远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感激和后怕：“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她的眼神与陆明远有一瞬间的交汇，复杂而迅速。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客气。”陆明远回礼，语气平和，“世道不太平，小姐日后还需多加小心。”他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叮嘱道。
江静云再次道谢，然后拿起自己的布包，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茶馆，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留。
陆明远站在原地，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刚才的举动，必然已经引起了更多的注意。但他别无选择。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慢喝完杯中已经微凉的茶。结账时，他状似无意地将那本《西安金石略》遗忘在了座位上。
走出清雅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弦依旧紧绷。
试探结束了。他通过了第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局”，但也将自己和江静云更紧密地暴露在了潜在的危险之下。
他现在需要等待，等待江静云是否能够安全地取走那本《西安金石略》，以及那本书里，是否真的藏着他所期望的、能够最终确认彼此身份的关键信物——那本约定好的《旧唐书》。
悬念，并未随着他走出茶馆而消散，反而如同这古城上空的积云，愈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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