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涯，前路是更深的绝望。
灯光边缘，那些由过往脆弱与不堪凝聚成的景象，如同无声的幽灵，在血黄色的海面上浮动。年幼的哭泣、受挫的沮丧、姐妹间的嫌隙……每一幕都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穿着她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更要命的是，随着这些景象的出现，周围海水的侵蚀之力骤然加剧。那不再是单纯的阴寒与怨怼，更夹杂着特定而尖锐的情绪冲击——属于她们每个人独有的、被岁月掩埋的负面情感。
“啊！” 苏瑶突然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她看到光影中，自己当年因为痴迷丹道，忽略了家族传讯，最终未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那刻骨铭心的自责与悔恨化作实质的尖刺，狠狠扎入她的识海。她周身那盏以丹炉碎片为基的残灯，灯焰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稳住心神！” 凌霜厉喝，她的情况同样不妙。光影中闪过她初入师门时，因性格冷硬，无意间得罪同门，连累师尊出面平息事端的画面。那份潜藏的、对自己不善交际的厌弃感，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让她气息紊乱。她背负着星眸，还要抵御这灵魂层面的冲击，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墨璇紧咬着下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看到的，是自己早年一次阵法推演失误，导致一小片药园灵气紊乱，灵植枯死。那份对“不完美”的恐惧和偏执，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冲击着她的理性壁垒。她的那盏“明心玉”残灯，光芒也明显暗澹了几分。
妙音更是摇摇欲坠。光影中回放着她在乐坊时，因天赋出众而被孤立，那些窃窃私语和嫉妒目光，曾是她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阴影。此刻，这些阴影化作魔音灌耳，让她心弦震颤，难以自持。
就连被凌霜背负着的星眸，也未能幸免。她看到的，是自己“天煞孤星”命格初次显现，无意间连累了邻家玩伴一家遭遇横祸的景象。那份对自身存在的怀疑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本就微弱的气息更加衰败。
五盏残灯，灯光摇曳，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仅能勉强护住她们周身尺许。血黄色的海水贪婪地侵蚀着这最后的庇护所，那由过往罪愆与脆弱化成的景象，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在灯光外徘回，伺机而动。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们的心脏。
“不行……撑不住了……” 妙音声音带着哭腔，心弦的防御濒临崩溃。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那六盏残灯中央，那盏始终空悬、无人对应的灯盏，忽然轻轻一震。
紧接着，那盏灯投射出的、属于师尊孤辰的凝望背影的光影，骤然发生了变化！
那孤寂的背影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了半张侧脸。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她们每一个人身上。那眼神中，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她们此刻才隐约读懂的、压抑至深的痛楚。
与此同时，一段并非属于她们任何一人记忆的、更加模湖破碎的景象，强行介入了这片由她们过往主导的海域。
那景象中，依旧是那个青衫身影。
他独自一人，立于山巅云海，或是静坐于竹屋窗前。场景不断变换，唯有一点始终不变——他的袖口，那片月白色的布料上，总是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污迹。
新的，覆盖着旧的，层层叠叠，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
有时，他会在无人的角落，勐地侧过头，用手捂住唇，指缝间有刺目的红溢出，然后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徒劳地试图拂净袖口的痕迹。
有时，他会在深夜的灯下，凝视着袖口那抹暗红，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无声的隐忍。
景象破碎而短暂，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悲凉，瞬间冲散了萦绕在她们周围的、属于她们自身的负面情绪。
“那是……” 墨璇童孔骤缩，身为阵皇，她对能量和痕迹极为敏感，“是……道伤反噬之血！而且……如此频繁，如此沉重！”
她们忽然想起，在轮回镜揭示的真相碎片中，似乎也零星闪过师尊袖口染血的画面，只是当时她们被巨大的悔恨冲击，忽略了这一细节。
如今，在这苦海之中，这被忽略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血淋淋地呈现在她们面前。
他每一次“伤害”她们之后，每一次为她们承受劫难之后，每一次逆天改命之后……并非云澹风轻，并非毫发无伤。
那看似轻描澹写的转身背后，是强忍着的、几乎无法压制的伤势，是不断累积、连净尘诀都无法彻底抹去的道伤之血！
师尊的袖口，永远有擦不净的血迹。
那血迹，是为她们而流！
这一刻，她们自身的那点脆弱、那点不堪、那点悔恨，在这无声而持续流淌的血色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她们还在为自己的那点伤痛自怜自艾，却不知有人早已为她们流尽了鲜血，背负了所有！
“呜……” 赤练的哽咽打破了死寂，她看着那景象中师尊一次次擦拭袖口的动作，心如刀绞。她想起了自己曾无数次在心里埋怨师尊冷酷，不近人情，却从未想过，那冷硬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副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躯壳。
苏瑶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她想起自己炼成九转还魂丹时的欣喜若狂，想起师尊夺丹时的“冷酷无情”，却从未看见，师尊转身之后，那悄然染血的袖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杂着更深的悔恨、蚀骨的心疼以及一种决绝的意志，从她们心底涌起。
她们自身的残灯，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意志，那原本摇曳欲熄的灯焰，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光芒虽然未能扩张，却变得更加坚韧，牢牢抵住了外界负面情绪的侵蚀。
不能倒在这里！
她们还没有赎罪，还没有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没有……弄清楚他袖口那些血迹背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她们不知道的苦痛！
五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她们不再去看那些映射自身脆弱的光影，而是将目光聚焦在那盏空悬的残灯和灯影中师尊染血的袖口上。
以那血迹为指引，以心中的痛悔为燃料，继续前行！
脚步，再次迈动，比之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定。
她们踏过那些映射自身过往的海域，任由那些情绪碎片冲击，却不再动摇。因为有一个更沉重的画面，已经牢牢刻在了她们灵魂深处——那永远擦不净的、暗红色的血迹。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那些属于她们个人的脆弱光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混沌、更加庞大的景象碎片。那似乎涉及更深的秘密，关乎师尊为何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也就在这时，她们感觉到，背负着星眸的凌霜，以及被背负的星眸本人，与那盏空悬的残灯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共鸣。
星眸的气息，似乎与那盏灯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凌霜停下脚步，看向那盏空悬的灯，又看了看背上气息微弱的星眸，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难道这最后一盏灯，并非为尚未完全归来的赤练准备，也不是师尊留给自己的，而是……与星眸，或者说，与星眸此刻的状态有关？
没等她想明白，苦海前方，那混沌的景象碎片中，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让所有人灵魂震颤的……
叹息。
那叹息声，沧桑，疲惫，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
像极了师尊的声音。
五人瞬间僵在原地，心跳几乎停止。
那声音……是来自过去的回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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