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中央医院顶层,隔离观察室外。
单向强化玻璃背后,是人间与某种未知之境模糊的边界。汤姆森,那个曾是“净化序列”光辉旗帜下首批志愿者之一的健壮中年男人,此刻正被束缚在特制的医疗床上。他的身体不再是疾病的战场,而是变成了一个怪诞的、自主演化的实验室。
皮肤下,那些荧光蓝色的脉络不再仅仅是闪烁,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缓缓流淌、分叉、交织,形成越来越复杂、类似古老符印或微观集成电路的图案。他的痉挛变得更加剧烈,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节错位般的轻微“咔哒”声,仿佛他的内在结构正在被强行重组。监测仪器上的数据早已脱离了正常范围,基因熵值以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攀升,指向一个生物学上完全未知的方向。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的细微晶体似乎在缓慢增生,折射出的不再是人类的情感——痛苦、恐惧、茫然——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有机体的光泽,像是在扫描,在分析,在记录着这个他即将告别,或者说,正在脱离的世界。
艾拉站在玻璃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身上那件银灰色的首席技术官制服,此刻像一副沉重的铠甲。她不是没见过重症患者,也不是没面对过技术失败,但眼前的情景超出了所有医学和生物学的认知范畴。这不是恶化,这是……变异。一种被预设好的、非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定向变异。
“所有镇静剂无效,神经阻断剂反而加剧了突变速度。”主治医生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我们……我们对他正在变成什么,一无所知。”
林湛站在艾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身姿依旧挺拔,但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汤姆森皮肤下流淌的蓝色纹路,在他眼中仿佛与萨法·维拉提到的“穆里亚遗产”、与那些隐藏在“净化序列”底层的古老代码产生了诡异的共鸣。母亲的警告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预言,它正以最狰狞的方式,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具象化。
“启动‘赫尔墨斯’协议。”林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切断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最高权限隔离。所有数据,包括生命体征、环境参数、能量波动,全部导入独立分析矩阵,物理断网。参与救治的所有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暂时限制离开。”
“赫尔墨斯”,以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信使、亦是边界与穿越边界者之神命名,是“新生”集团应对极端未知生物危机的最高预案,意味着将目标彻底从正常世界中“抹去”,进行绝对封闭的研究。
艾拉猛地回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林!他是人!是我们的志愿者!我们不能……”
“他现在还是‘人’吗?”林湛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玻璃后的汤姆森,后者正发出一串混合着金属摩擦声和生物组织撕裂声的、无法理解的音节。“看清楚,艾拉。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未知的、可能具有传染性或信息污染性的……现象。在搞清楚那是什么之前, containment (控制)是第一要务。为了他,也为了所有人。”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大局观的冷静。但艾拉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惧的东西。那不是对未知现象的恐惧,更像是……对自身信念根基动摇的恐惧。
命令被迅速执行。厚重的合金闸门落下,将观察室彻底密封。穿着全封闭防护服、如同宇航员般的研究小组开始进驻,他们携带的设备闪烁着陌生的冷光。汤姆森,连同他正在发生的异变,被正式打上了“最高机密”的烙印,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和集团的常规档案中。
***
“新生”塔,顶层密室。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林湛站在中央悬浮的光晕前,脸色在流转的数据光芒映照下,明暗不定。艾拉站在他身旁,沉默地看着他。
“调取汤姆森接受‘净化序列’前后的全部基因测序数据,以及‘净化’过程中的所有操作日志和能量印记。”林湛下令,声音沙哑。
光晕流转,海量信息投射出来。最初的序列对比清晰显示,汤姆森所携带的几种家族性遗传病的致病基因,确实被精准地“修复”了。操作日志也一切正常,符合所有安全规程。
“聚焦底层指令集执行痕迹。”林湛补充道,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调出了之前发现的那些隐藏的古老代码。
系统开始进行深度模式匹配。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密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低鸣。
突然,光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标记出一段在汤姆森“进化”过程中被激活的、极其隐蔽的指令流。这段指令流并非直接修改基因,而是在基因修复完成的瞬间,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汤姆森的基因组上留下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表观遗传标记”。这些标记如同沉睡的开关,或者……等待被触发的程序。
“分析这些标记的潜在功能。”林湛的声音紧绷。
系统经过漫长的运算,给出了一个模糊但令人心惊的推论:【标记序列与神经簇重组、生物电-信息转换效率提升、以及……群体意识连接潜在接口……存在高度关联性。具体触发机制与最终表达形态……数据库无匹配模型。】
神经簇重组……生物电-信息转换……群体意识连接……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林湛和艾拉的心上。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更像是在为某种……集体性的“升级”或“转化”铺设基础设施!萨法·维拉所说的“重编程”,并非比喻!
“找到它!”林湛低吼,眼中布满了血丝,“找到触发这些标记的机制!是环境因素?特定频率的能量场?还是……某种我们尚未监测到的信息信号?”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技术是一个定时炸弹,一个被他人预设好路径的陷阱。他必须找到控制权,必须理解这背后的逻辑!
就在这时,艾拉的个人终端发出了急促的、非正常的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林……你看这个。”
她将终端屏幕投射到共享光幕上。那是一个非官方的、但访问量巨大的生物科技论坛。一个被置顶的热门帖子标题异常醒目:
**【数据幽灵?全球多地报告‘进化者’出现无法解释的同步行为模式!】**
发帖人声称,通过一个自建的、匿名收集“净化序列”接受者(他们称之为“净化者”)公开行为数据的网络,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在不同大洲、素不相识的“净化者”之间,存在着极其微弱但 statistically significant (统计学上显着)的行为同步性。
例子列举得很具体:比如,在某个随机时间点,数百名“净化者”几乎同时浏览了某个关于古代水利工程的冷门维基页面;或者,在另一个时间点,分散在不同城市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内容高度相似、关于“能量流动”或“系统优化”的模糊诗句或简笔画;甚至,在一些公开的集体活动中,他们的微小动作(如眨眼频率、头部转向角度)呈现出一种非刻意的不自然同步。
这些现象单独来看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被解释为巧合或群体无意识影响。但当数据量足够大,模式识别算法足够精细时,那种隐藏在噪声下的“同步性”便浮现出来,像一个幽灵般的信号,在人类社会的海洋深处悄然传递。
帖子下面,跟帖纷纷。有人觉得是故弄玄虚,有人认为是数据分析的谬误,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亲眼见过类似的“巧合”,并感到不安。
“这个论坛……我们的舆情监控系统之前将其标记为低优先级。”艾拉的声音有些干涩,“认为只是边缘群体的臆想。”
林湛死死地盯着那些例子,那些数据图表。论坛用户观察到的“同步行为”,其内容(古代工程、能量流动、系统优化)与汤姆森身上发生的异变(神经簇重组、生物电-信息转换),以及隐藏代码暗示的“群体意识连接”,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不是孤例!汤姆森可能只是一个极端的、提前爆发的案例!有无数个“汤姆森”,正在以一种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经历着同样的“转化”前奏!那些隐藏的标记,并非沉睡,而是在被缓慢激活!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林湛。他以为能控制局面,将汤姆森隔离起来研究。但现在看来,危机早已如同扩散的病毒,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成千上万,乃至未来可能是数以亿计的“净化者”之中!
“找到这个发帖人!”林湛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立刻!还有,启动‘回声’计划,全面升级我们的全球‘净化者’行为监测网络,我要知道每一个细微的异常!最高权限,动用一切资源!”
“回生”计划,一个原本用于优化社会服务、预测公共卫生需求的 benign (良性)项目,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不安的使命——监控那些经由他手被“优化”了的人类。
艾拉看着林湛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心中一片冰凉。她意识到,林湛或许不仅仅是在应对危机,他更像是一个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巫师,正在疯狂地想要抓住那飞散出去的、名为“控制”的最后一缕希望。
***
第七区,边缘地带。这里曾是旧时代的工业废墟,如今被廉价的再生材料建筑和错综复杂的非法数据通道覆盖,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暗面。
在一间充斥着老旧服务器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冷却剂味道的狭窄房间里,代号“渡鸦”的年轻女人猛地扯下头上的神经交互头环,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就是那个论坛帖子的发起者。
屏幕上,代表数据流追踪的红点几乎已经贴上了她设置的虚拟防火墙。来自“新生”集团的数字触手,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也凌厉得多。
“渡鸦”本名莉亚·陈,曾是一名极具天赋的神经界面工程师,因质疑“新生”技术未经充分长期伦理验证而被边缘化,最终选择离开,成为一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数据考古学家兼黑客。她建立那个匿名网络,最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学术好奇心,想研究“净化”对社会行为的微观影响。
她没想过会挖出如此可怕的东西。
那种跨越物理距离的同步性,那种隐藏在日常行为下的、非意识的连接……让她想起了某些关于昆虫超个体意识的文献,或者更糟,某种……分布式计算网络。
而她刚刚在试图深挖一个异常同步信号源时,差点被反向定位。对方的防御和追踪机制,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效率,绝对是“新生”核心级别的AI。
她快速敲击键盘,启动预设的应急协议,将核心数据加密打包,通过多条冗余路径上传至分布在全球的匿名节点。服务器开始过热,发出抗议般的呻吟。
门铃响了。不是物理门铃,是她设置在公寓楼外部监控网络上的虚拟警报。有未经授权的访问请求,正在尝试破解门禁系统。
他们来了。
莉亚没有丝毫犹豫。她抓起身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必要设备和加密硬盘的背包,将一枚Emp(电磁脉冲)手雷吸附在中央服务器上,设定了十秒延迟。然后,她撞开身后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钻进了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息的通风管道。
几秒钟后,轻微的嗡鸣声响起,房间内的所有电子设备瞬间熄火。同时,公寓的正门被无声地爆破开来,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动作矫健如同猎豹的特勤人员冲入房间,只看到仍在冒着青烟的服务器残骸,以及洞开的、通往黑暗的通风口。
为首的队长按着耳麦,低声报告:“目标警觉,已逃脱。启动城市追踪协议。”
***
“新生”塔,指挥中心。
林湛看着主屏幕上代表“渡鸦”最后信号消失的红点,脸色阴沉。对方反应之快,撤退之果断,远超普通黑客。这更像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并且对“新生”手段有所了解的对手。
“调取莉亚·陈的全部档案。”他下令。
光幕上立刻呈现出莉亚的履历:名校毕业,曾在“新生”神经接口部门担任初级研究员,发表过几篇颇具洞察力但也被视为“过于激进”的论文,关于群体意识形成的潜在技术风险……三年前因“与公司发展方向不符”而离职。此后行踪不定,活跃于多个非主流科研和黑客社区。
一个潜在的、早有预兆的威胁。林湛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为何当初没有更彻底地处理这些“杂音”。
“她带走了数据,但核心部分应该已被销毁或加密。”艾拉分析着追踪报告,“她似乎早有准备。”
“找到她。”林湛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她看到的东西,不能流出去。另外,加强所有‘净化者’集中区域(医院、优化中心、甚至某些社区)的的信息屏蔽和异常信号监测。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数据幽灵’的目击报告。”
他的命令高效而冷酷,像一个正在修补出现裂缝堤坝的工程师,却忽略了堤坝本身可能存在的根本性设计缺陷。
艾拉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想问,封锁消息、追捕知情者,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汤姆森还在隔离室里变异,成千上万的“进化者”可能正行走在未知的进化歧路上。那个自称萨法·维拉的女人所说的“代价”,似乎正在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兑现。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此刻的林湛,听不进任何质疑。他正被困在自己编织的、名为“绝对控制”的蛛网中央,任何动摇,都可能让整个网络,连同他自身,一起崩塌。
就在这时,林湛的私人加密通讯频道,接收到了一条来源无法追溯、信息结构极其古怪的讯息。没有文字,只有一段极其简短的、不断循环的复杂频率波形。
林湛皱紧眉头,将波形导入分析系统。
系统的初步解读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波形匹配:与汤姆森异变体自发辐射生物电波,及部分‘净化者’同步行为期间环境背景噪音中提取的异常频率,存在 87.3% 相似度。】
讯息本身,仿佛就是那个“数据幽灵”的一次显形。
它来自哪里?是谁,或者……是什么,在试图与他沟通?
林湛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而上。他面对的,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技术事故或伦理危机,而是一个正在觉醒的、分布式的、非人的……智能?或者意识?
深渊,不仅张开了口,还发出了它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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