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琟矿灯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切割出一道摇曳的光柱，如同在墨汁中挣扎的萤火。地下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积尘、潮湿的岩石以及某种难以追溯源头的、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远处，废弃的工程机械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阴影中沉默地匍匐着。
林溯被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背靠着一堆废弃电缆卷的角落里。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左臂依旧麻木，掌心的光脉如同彻底燃尽的余烬，没有丝毫反应。李琟粗暴但有效地处理了他身上那些被金属碎片划出的外伤，消毒药水带来的刺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些。
“小子，命是真硬。”李琟蹲在他面前，就着矿灯的光检查着他的瞳孔反应，“内脏估计有损伤，但没当场炸死就是万幸。能量透支…这个我没办法，得靠你自己慢慢熬。”
他拿出营养剂，再次给林溯灌了一支，自己也喝了一支。“我们现在在早期建设时预留的深层地质结构稳定监测层下面，算是站内地图的盲区。安全部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溯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声音嘶哑：“数据…”
“在这儿。”李琟拍了拍自己胸口的内袋，“第二个‘种子’碎片，还有下一个坐标——中央档案馆，公开阅览区，物理书籍索引xG-7783-Gamma。呵，真是越来越往核心区域钻了。”他顿了顿，看着林溯，“但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去档案馆，就是爬出这个鬼地方都难。”
林溯沉默。身体的虚弱和能量的枯竭是实实在在的障碍。没有光脉的力量，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连集中精神都变得困难。
“而且，‘回响’的标记…”李琟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能量探测仪，屏幕上一个微弱的、不断闪烁的红点正代表着那个标记，“爆炸的强烈干扰让它暂时‘失聪’了，信号极其微弱且不稳定。但它的基础结构还在，就像一颗休眠的种子，一旦你恢复一些，或者它适应了干扰，就会重新生根发芽。我们必须在你恢复太多之前，找到Aris，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提到Aris博士，林溯心中一紧。“博士他…还在安全屋？”
“嗯，我出来前做了加固和伪装，只要他不乱跑，短时间内应该安全。”李琟叹了口气，“但现在我们和他失联了。这里的深度和结构屏蔽了几乎所有常规信号。”
他们陷入了困境。林溯需要恢复才能行动，但恢复又会招致“回响”的追踪。他们需要Aris博士的知识，却无法联系到他。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林溯看着头顶无尽的黑暗，感受着地底深处传来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震动，“研究站的资源是有限的…他们迟早会扩大搜索范围。”
“我知道。”李琟烦躁地抓了抓他本就凌乱的灰白头发，“得想办法和Aris取得联系，或者…找到一个能让你安全恢复，同时又能屏蔽标记的地方。”他站起身，矿灯光柱扫过周围，“这个废弃空间很大，我们探索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可利用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李琟搀扶着林溯，开始对这处地下空间进行缓慢而谨慎的探索。这里似乎是某个未完工的仓储或辅助功能区，散落着各种生锈的建材、废弃的管道和早期型号的工程机器人残骸。空气流通，说明有通风口与外界相连，但来源难以追踪。
在一个堆满破损金属箱的角落后面，他们发现了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狭窄的通道入口。通道似乎是人工开凿的，岩壁粗糙，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一股微弱但持续的、带着湿气的冷风从通道深处吹来。
“有风，说明通往某个地方。”李琟将矿灯对准通道深处，光线被深邃的黑暗吞噬，“可能是早期勘探的竖井，或者…连接着地下水源系统。”
研究站建立在一颗类地行星上，拥有复杂的地下水资源。
“下去看看？”林溯问，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在营养剂和短暂休息后恢复了一丝。
“小心点。”李琟点点头，率先钻进了通道。林溯紧随其后。
通道陡峭向下，湿滑难行。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缓慢下行。岩壁上的水珠在矿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
向下爬行了大约三十米，通道开始变得平缓，并且前方传来了隐约的、潺潺的流水声。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边缘。溶洞顶端垂下无数闪烁着奇异磷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在一片幽蓝朦胧的光晕中。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在溶洞中央静静流淌，河水漆黑如墨，却奇异地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蓝色光点，随着水流缓缓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的、带着矿物和某种未知能量气息的味道。
“这是…”林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从未想过，在冰冷机械的研究站深处，竟然隐藏着如此瑰丽而原始的自然奇观。
“地底生态穹窿…”李琟喃喃道，眼中也充满了惊叹，“早期建设记录里提到过，为了研究本地生态系统和获取纯净水源，确实勘探并封闭了几个大型地下溶洞和暗河系统…看来我们无意中闯进了其中一个。”
他走到河边，蹲下身，用探测器小心地检测着河水和那些蓝色光点。“河水纯净度极高…这些发光体…是某种本地特有的、依靠地底能量和矿物质生存的微生物群。能量特征…很温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性质。”
林溯也感觉到，置身于这个溶洞中，身体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精神上的疲惫感也有所缓解。就连那沉寂的光脉，也仿佛被这环境中温和的能量场触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破冰般的悸动。
这里的环境，似乎对他和光脉的恢复有益！
“也许…这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藏身和恢复点。”李溯看着林溯略微好转的脸色，做出了判断，“这里的天然能量场很特殊，或许能一定程度上干扰‘回响’的标记，至少能延缓它的重新激活。而且有水源。”
他们决定在溶洞边缘一个干燥的、被巨大钟乳石遮蔽的平台暂时安顿下来。
李琟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些基础的生存设备，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营地。林溯则靠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尝试着主动去感受和引导那微弱的光脉复苏。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曾经光华流转的“内宇宙”如今一片死寂黑暗，只有最核心处，那代表光脉本源的地方，还有一丝几近熄灭的星火在顽强地闪烁。
他不再试图强行催动它，而是像呵护幼苗般，将自己的意识 gently 包裹上去，引导它去吸收溶洞空气中那温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能量。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那星火依旧微弱。
但林溯没有放弃，他保持着绝对的耐心和专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时间在寂静的流水声和钟乳石滴落的水滴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溯的意识几乎也要陷入疲惫时，他感觉到那丝星火，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温暖的蓝色能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从星火中流淌出来，开始沿着他近乎干涸的能量脉络极其缓慢地循环。
成功了！光脉开始了自我修复！
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这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就在林溯为这微小的进展感到一丝欣慰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时空之外的、断断续续的低语，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锚点…偏移…稳定剂…失效…共鸣…超出阈值…”`
`“…非…设计路径…进化…不可控…”`
`“…容器…在…抗拒…同化…”`
这低语模糊不清，夹杂着大量的杂音和空白，仿佛信号不良的古老录音。但其中包含的词汇——“锚点”、“稳定剂”、“容器”、“同化”——却让林溯瞬间毛骨悚然！
这不是“回响”那充满恶意的意识！这低语…带着一种苍凉、疲惫、甚至…一丝悔恨？而且，它似乎直接与“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相关！
是Aris博士在安全屋通过某种方式联系他？不可能，距离和屏蔽层太厚。
难道是…这处溶洞本身？或者…是那些发光的微生物？
林溯猛地睁开眼，看向身旁流淌的、闪烁着星光的暗河，以及洞顶那些散发着幽蓝磷光的钟乳石。
李琟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林溯迟疑地问。
“声音？”李琟侧耳倾听，除了水流和滴水声，摇了摇头，“没有。只有自然的声音。”
只有他能听到？这低语是针对他的？是因为光脉？还是因为…他此刻极度虚弱和敏感的状态？
`“…寻找…初始蓝图…理解…结构…”` 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档案馆…钥匙…不止一把…”`
档案馆！这正是下一个“种子”碎片的位置！这低语在指引他？
`“…小心…看守者…并非…人类…”`
低语到此戛然而止，无论林溯如何集中精神，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他坐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这突如其来的、神秘的往昔低语，究竟来自何方？是善意的指引，还是另一个陷阱？它提到的“看守者…并非人类”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回响”？还是档案馆里另有玄机？
他将听到的低语内容告诉了李琟。
李琟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不是‘回响’…听起来更像是某个…残留在环境中的、与项目相关的集体意识碎片？或者…是某个知晓内情的‘过来人’留下的信息烙印？”他打量着周围的溶洞，“这个地方的能量场很特殊，或许能承载和传递某些特定的信息片段…而你，因为‘钥匙’的身份和此刻的状态，成了接收器。”
“它让我们去档案馆，但警告有‘非人’的看守。”
“中央档案馆的安保系统是最高级别的，AI控制，机械警卫，确实‘非人’。”李琟沉吟道，“但如果只是指这些，这警告未免太简单了。恐怕…没那么简单。”
未知的低语，神秘的溶洞，恢复缓慢的光脉，如影随形的标记，以及前方档案馆潜在的、未知的危险…
林溯感到前路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他看向那流淌的、闪烁着星光的暗河，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倒影——在黑暗中潜行，被无数未知的力量推动，不知最终将流向何方。
但现在，他至少有了一个暂时的喘息之机，和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希望。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然后，去往那座知识的圣殿，也是可能埋葬一切的墓穴——中央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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