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通讯器那规律而执拗的震动，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在林溯掌心持续着。三长，两短，一长。李琟的信号。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刻，这信号既是诱惑，也可能是深渊。
他看了一眼身旁几乎全靠意志力支撑的Aris博士。老人蜷缩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呼吸微弱，脸色在终端残存的幽蓝余光下显得如同旧羊皮纸。带着追踪标记，拖着这样一位虚弱的同伴，他们在这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管道系统中根本撑不了多久。
李琟的实验室，是已知选项中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一个。那个痴迷于材料本质的老头，或许有办法暂时屏蔽那个意识体的标记？或许能提供一些庇护和资源？但也可能，这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溯深吸一口气，将Aris博士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博士，再坚持一下。我们可能…有一个暂时的去处。”
老人没有多问，只是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林溯凭借着对研究站结构的记忆和那微弱震动信号带来的方向感（他猜测这信号或许带有某种简易的导向性），搀扶着Aris博士，在迷宫般的维护管道中艰难跋涉。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金属氧化物的气味，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零件或凝结的水渍。每一次转弯，每一次攀爬，都消耗着他们本已见底的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位于第5区材料科学部边缘区域的、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出口。出口外面，是一条相对干净、但监控探头分布稀疏的辅助通道。根据林溯的判断，这里距离李琟的主实验室应该不远。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出口栅栏，先探出头观察。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照明灯发出稳定的白光。他搀扶着Aris博士爬出管道，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短暂地喘息。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一扇标着“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的气密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门内站着的人，正是李琟。
他依旧穿着那件沾满污渍的研究服，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神锐利地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最后落在林溯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然后转身退回门内。
林溯不再迟疑，搀扶着Aris博士快步走了过去。在他们进入后，气密门迅速关闭，锁死。
门内并非李琟那间堆满奇珍异宝和尖端设备的主实验室，而是一个相对狭小、看起来像是杂物间或备用工作区的地方。这里同样堆满了各种金属零件、线缆卷和不知名的仪器外壳，空气里混杂着机油、焊锡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能量残余气味。
“这边。”李琟示意他们跟着，走到房间角落，在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布满了划痕的金属墙壁上按了几下。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隐蔽的空间。
这个隐藏空间不大，但功能齐全。有一张简易床，一个储物柜，一套基础的卫生监测设备，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一些精密的焊接和切割工具，以及几台看起来经过改装的、用途不明的仪器。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四角放置的、正在发出低沉嗡鸣的圆柱体装置，它们散发出的能量场让林溯感到一丝熟悉——类似于之前那个触发装置的能量约束场，但更加稳定和柔和。
“临时安全屋。”李琟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指了指那张简易床，“把他放上去。”
林溯将几乎昏迷的Aris博士安置在床上，卫生监测设备立刻开始工作，显示着老人微弱但稳定的生命体征。
李琟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巴掌大小、带着多根探针的扫描仪，走到林溯面前，不由分说地对着他全身扫描起来，特别是他的左手。
扫描仪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数据飞快滚动。李琟的眉头越皱越紧。
“能量透支，生物场紊乱，还有…”他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盯着林溯，“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臭虫’，粘在你的能量签名上。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能跑到我这里也算运气。”
他果然能检测到那个标记！
“能屏蔽或者去掉它吗？”林溯急切地问。
“屏蔽？暂时可以。”李琟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能量约束场发生器旁，调整了几个参数。顿时，林溯感觉到那股一直如影随形的、冰冷的被标记感减弱了大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离了。“我这儿的场是特制的，能干扰大部分非标准能量追踪。但去掉？”他摇了摇头，“这东西根植在你的能量结构里，像是某种…信息病毒。强行剥离，可能会对你的‘那个’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溯的左手。
“而且，”李琟补充道，语气凝重，“这‘臭虫’不简单。它不仅在发射位置信号，似乎还在…缓慢地读取你能量场的某些特征数据。像是在分析你。”
分析？林溯心中一寒。那个意识体不仅仅是在追踪，它还在研究他！
“是‘净化者’？”林溯问道。
“‘净化者’？哦，那些疯子的自称。”李琟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组织有所了解但并不在意，“像是他们的风格。极端，排他，喜欢用这种阴损的手段。”他走到储物柜旁，拿出两支高能营养剂，扔给林溯一支，“不过，攻击你们的东西，感觉比一般的‘净化者’杂兵高级得多。带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非活性’。”
非活性？林溯回想起与那意识体接触的感觉，确实，它冰冷，空洞，不像活物，更像是一段拥有极强侵略性的程序。
“它自称‘回响’。”林溯喝下营养剂，感觉一股暖流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回响？”李琟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闪烁，“有意思…像是在说，它们只是某个更大存在的…投影或者余波。”他走到Aris博士床边，也用扫描仪检查了一下，“嗯，这位老先生倒是干净，没被标记。看来它们的目标很明确，主要是你，和你手里的东西。”
他看向林溯：“那么，你们搞出这么大动静，甚至引来了那种东西，到底拿到了什么？值得吗？”
林溯沉默了一下。李琟提供了庇护，但他还不能完全信任对方，尤其是涉及Aris博士和“种子”数据。
“我们找到了一些…可能对抗‘净化者’和那种‘回响’的线索。”他选择了一个模糊但真实的回答。
李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草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小子，跟我还打马虎眼。你们去找了Aris，对吧？那个‘普罗米修斯之火’的老疯子。能让他从冰棺材里爬出来的，除了关于那个项目的核心数据，还能有什么？”
林溯心中一震，李琟知道得远比他想象的多！
看到林溯的表情，李琟得意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老头子整天只知道摆弄金属块。这站里，能瞒过我的事情不多。‘普罗米修斯之火’，‘先行者遗物’，还有那群神神叨叨的‘净化者’…我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只是懒得掺和罢了。”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废弃零件拼凑出来的、结构复杂的小装置，在手里把玩着。“不过这次，你们把麻烦引到我门口了。那个‘回响’既然标记了你，迟早会找到这里，我的屏蔽场不可能永远挡住它。”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想摆脱标记，活下去，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而我想清净，不想被那些‘非活性’的玩意儿打扰我的研究。我们得合作。”
“怎么合作？”林溯问道。李琟的坦诚（或者说，是基于自身利益考虑的直言不讳）让他稍微放松了警惕。
“首先，得搞清楚你身上这个‘臭虫’的具体运作机制，找到安全剥离它的方法，或者至少让它失效。”李琟指了指工作台上那些改装仪器，“我需要更详细的扫描数据，可能需要你配合做一些…小小的能量测试。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刺激。”
林溯看着那些看起来就很不“友善”的仪器，嘴角微微抽搐。但他没有选择。
“其次，”李琟看向昏迷的Aris博士，“等这老家伙醒了，我得跟他聊聊。关于他藏起来的那些‘种子’，还有他对‘回响’的了解。知己知彼，才能活命。”
就在这时，床上的Aris博士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李琟立刻凑了过去，厚厚的镜片几乎要贴在老人脸上。
Aris博士缓缓睁开眼，初时的迷茫很快被警惕取代。当他看到李琟时，明显愣了一下。
“李…琟？”他的声音虚弱而惊讶。
“嘿，老疯子，还记得我啊。”李琟咧嘴笑道，“看来低温没把你的脑子完全冻坏。”
Aris博士的目光越过李琟，看到站在一旁的林溯，以及这个陌生的环境，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们…安全了？”
“暂时。”林溯点头，“是李博士收留了我们。”
Aris博士看向李琟，眼神复杂：“谢谢你，李琟。但你不该卷进来，这很危险…”
“少来这套。”李琟打断他，“危险我自己会判断。现在，告诉我，老家伙，你留下的那些‘种子’，到底是什么？还有，攻击你们的那个‘回响’，你了解多少？”
Aris博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叹了口气，或许是知道已无退路，或许是信任李琟的能力（或者只是别无选择）。
“‘种子’…是‘锚定序列’最核心的算法和能量结构模型，以及…我对‘先行者印记’非标准编码的一些推测。”他缓缓说道，“至于‘回响’…我们在项目后期，确实在接触某些高活性‘遗物’时，记录到了一些异常的、带有自主意识特征的能量残留。我们称之为‘基质低语’。它们似乎依附于‘遗物’存在，充满敌意，会主动攻击试图深度解析‘遗物’的研究者…我怀疑，攻击我们的，就是某种强化或者进化后的‘低语’。”
基智低语！依附于遗物的意识残留！这解释了那东西的起源！
“它能脱离‘遗物’独立存在？甚至操控实体？”林溯追问。
“理论上，高活性的‘低语’可以短暂地影响周边电子设备，或者…依附于某些能量敏感度高的个体。”Aris博士看向林溯，“你与‘遗物-07’共鸣过，你的能量场对它们而言，就像黑暗中的火炬。它标记你，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追踪，也可能是在…尝试‘寄生’或‘覆盖’。”
寄生？覆盖？林溯感到一阵恶寒。自己不仅仅是被追踪，还可能是一个被选中的…宿主？
“有办法对付它吗？”李琟更关心实际问题。
“根据我们有限的记录，‘基质低于’对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尤其是带有‘秩序’或‘净化’属性的能量，相对脆弱。”Aris博士努力回忆着，“但需要极其精准的频率控制，否则可能无效，甚至激怒它。而且，如果它已经深度连接了宿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溯身上，带着担忧。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信息量巨大，前路依旧艰难。
李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光芒：“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秩序’或‘净化’属性…有意思。或许…我可以试着改造一下那个东西…”他的目光瞄向了工作台角落，那个被铅匣封存着的触发装置。
林溯看着李琟，又看了看床上虚弱的Aris博士。
他们暂时有了一个庇护所，一个可能的技术支持。
但危险从未远离。体内的标记如同定时炸弹，外面的“净化者”和“回响”虎视眈眈。
而下一步，他们还必须冒险前往第2区的高危生物废弃物处理中心，寻找第二个“种子”碎片。
在这材料学家的庇护所里，一场与时间和技术赛跑的求生之旅，才刚刚进入更危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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