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琟离开后，实验室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林溯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将那危险装置递出时的冰冷触感。他将一个潘多拉魔盒交给了那个看似疯癫的老科学家，后果难料。但僵局必须打破，独自背负所有秘密的压力如同不断累积的深海暗压，迟早会将他碾碎。
他需要分散风险，也需要借助外力。李琟，这个痴迷于材料本质、嗅觉异常敏锐的老头，或许是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接下来的两天，林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古老的微生物基因序列上，试图从生命最原始的蓝图中寻找某种…规律，或者说是慰藉。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彻底从p-7事件阴影中走出、全身心投入基础研究的学者，按时作息，规律饮食，甚至参加了两次无关紧要的部门例会，在会上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些技术性的细节问题。
他掌心的光脉在缓慢恢复，那种透支后的虚弱感逐渐消退。它变得更加内敛，搏动几乎与他的心跳同步，仿佛更深地融入了他的生命系统。他尝试着在不引发明显外部现象的前提下，细微地操控它，比如增强指尖的触觉灵敏度，或者短暂地提升视觉对特定光谱的分辨能力。这些练习如同复健，让他对这股力量的控制越发精细。
他也在暗中留意着李琟的动静。老科学家的实验室位于第5区材料科学部，那里拥有研究站最极端的物理实验环境。通过有限的权限，林溯能看到李琟实验室的能源消耗数据和一些非核心的设备运行状态日志。数据显示，李琟实验室的能耗在最近两天有数次异常的、短时的高峰值，尤其是用于维持超强磁场和能量约束场的系统，激活频率明显增加。
他在分析了。而且进展似乎不小。
林溯按捺住主动联系李琟的冲动。他必须等待，等待李琟主动找来，或者…等待某个无法掩盖的动静。
在等待中，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伊芙琳·陈。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理解“普罗米修斯之火”和“先行者”的全貌。伊芙琳上次提供的线索指向了第13区，但物理进入几乎不可能，网络潜入又风险极高且刚刚失败。
或许，可以从外围入手？
他想到了那份“普罗米修斯之火”阶段报告片段中提到的“稳定剂失效”。什么是“稳定剂”？是一种化学药剂？还是一种能量场？或者是某种…生物制剂？
如果是生物制剂，那么它的研究、制备或储存，必然会在研究站内留下痕迹，比如相关的实验申请、物资调配记录、甚至是…废弃物处理日志。这些记录可能分散在不同部门的次级数据库中，保密等级或许没有那么高。
他开始利用自己尚存的、对生物和生态学部相关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小心翼翼地搜索关键词。他不敢直接搜索“稳定剂”或“普罗米修斯之火”，而是使用了更宽泛、更隐蔽的查询策略。
他调阅了近五年内所有关于“基因表达抑制剂”、“高活性生物催化剂中和剂”、“跨物种基因污染阻断剂”等项目的申请和报告摘要。他筛选那些研究目的模糊、经费来源异常、或者最终报告状态标记为“封存”或“数据丢失”的项目。
这是一个枯燥而繁琐的过程，如同在沙滩上寻找特定纹路的石子。他过滤了大量的无关信息，直到一条看似普通的废弃物处理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条记录来自位于第2区的**高危生物废弃物处理中心**。记录显示，大约在三年前，有一批标记为“项目p-Ignition废弃介质 - 生物活性已灭活”的物资，被送入中心进行最终等离子气化处理。处理申请由一个代号为“px”的部门发起，该部门权限极高，但不在常规组织架构内显示。处理物清单中，除了常规的培养基、防护服耗材外，还有一项引起了林溯的警觉：
**“定制化寡核苷酸链 - 标记为‘锚定序列合成失败品’ - 数量：3.7标准单位 - 处理方式：超高温等离子彻底分解”**
寡核苷酸链？这是人工合成的短链dNA或RNA片段。“锚定序列”？这个术语让他瞬间想到了自身基因网络中那些被光脉激活的、仿佛作为“节点”的古老片段！
“px”部门，很可能就是“普罗米修斯之火（project-prometheus-Ignition）”的代号！而这些被当作失败品处理掉的“锚定序列”，极有可能就是报告中提到的“稳定剂”的一部分！它们的作用，或许是用来“锚定”或“稳定”被“钥匙”激活的“先行者基因印记”，防止其“不可控表达”！
陈启的崩溃，他自身的相对稳定…难道差异就在于，他天生就拥有类似功能的“锚定序列”，或者他的基因网络本身就具备这种“锚定”能力，而陈启没有？
这个推测让他呼吸急促。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的研究方向，可能就是寻找或制造能够安全“锚定”先行者力量的“稳定剂”！而项目的失败，正是因为“稳定剂”未能完全起效，导致了“收容失效”！
他需要更多关于这种“锚定序列”的数据！废弃物处理记录只是一个指向，他需要找到这些序列的设计蓝图、合成记录，或者…项目封存前可能留下的任何相关数据碎片。
就在他沉浸于数据挖掘时，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标识是乱码，但信息的加密方式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带着一种粗粝的、非标准的材料学数据处理特征。
是李琟！
林溯立刻点开信息，里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和一个坐标：
**“东西拆开了点。有意思。老地方，速来。”**
坐标指向第5区材料科学部的一个附属仓库，那里堆放着一些待维修或淘汰的旧设备，平时很少有人去。
李琟又发现了！而且似乎不方便在他的主实验室沟通。
林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他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光脉能量恢复了大半，足以应对一般情况。他穿上研究服，如同平常一样离开实验室，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绕了几个弯，避开主要的监控探头，来到了那个废弃仓库。仓库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各种废弃的仪器和设备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
李琟就在一个半拆解的大型物质分析仪后面，他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防静电布，上面摆放着一些工具和那个已经被部分拆卸的触发装置。装置的外壳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极其复杂的、非标准的微观结构。一些细如发丝的探针连接在装置的内部节点上，连接到旁边一台还在嗡嗡作响的便携式能量分析仪上。
看到林溯，李琟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眼神放光，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能量分析仪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能量频谱图，其中大部分区域是混乱的噪音，但在几个特定的频段，出现了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脉冲信号。
“看这里，”李琟压低声音，指着其中一个脉冲峰，“这个频率…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物理相互作用产生的能量签名。它更像是一种…编码后的信息载体，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超光速…或者说是非局域性的…共振传输。”
非局域性共振传输？林溯心中一震。这意味着这个装置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炸弹，它还是一个信标？或者通讯器？
“还有这个，”李琟又指向装置内部一块不起眼的、颜色暗沉如同锈蚀金属的碎片，“我分析了它的成分…难以置信。它包含了一些原子序数极高的、理论上不应该稳定存在的超重元素同位素，其衰变模式…完全违背了现有物理模型！就像是从某个物理常数完全不同的宇宙里掉出来的碎片！这就是我闻到的‘古老铁锈’味！”
超重元素？异宇宙碎片？林溯感到一阵眩晕。袭击者背后的势力，掌握的技术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最神奇的是这个，”李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指向能量分析仪屏幕最边缘一个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这个信号…非常非常弱，而且断断续续，但它似乎…在尝试与某个极其遥远、或者存在于不同维度层面的源点进行同步。我无法解读它携带的信息，但它的‘质感’…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先行者’的古老传说…”
“先行者？”林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李琟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你也听说过？站里有些老家伙私下会聊一些…禁忌的话题。据说在人类踏入深空之前，甚至在地球生命诞生之初，就有一些来自星海深处的‘访客’，或者说是‘遗产’…它们留下的东西，被称为‘先行者遗物’。”他指了指地上的触发装置，“这东西，无论材质、能量签名，还是那种试图与遥远存在同步的特性，都太像传说中的‘遗物’风格了，虽然是…一种充满暴力和毁灭倾向的风格。”
李琟的发现，几乎证实了林溯之前的诸多猜测！袭击者与“先行者遗物”有关，这个装置既是武器，也是某种信标或通讯器！
“能追踪到它试图同步的源点吗？”林溯急切地问。
李琟摇了摇头，遗憾地说：“信号太弱，太模糊，而且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加密方式保护着。除非有更强大的信号源，或者…找到对应的‘接收端’，否则几乎不可能。”
更强大的信号源…林溯立刻想到了第13区，想到了那个可能存在的“遗物-07”。难道这个装置试图同步的，就是第13区里的东西？或者，是研究站外，那个袭击者所属组织的基地？
“这东西…太危险了。”李琟看着地上被部分拆解的装置，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它不仅能量结构不稳定，内部还嵌入了某种…我称之为‘意识残留’的东西。非常微弱，但充满攻击性和排他性。我怀疑，如果强行完全拆解，或者试图深度破解其核心，可能会激活某种…自毁协议，或者引来更糟糕的东西。”
意识残留？林溯想到了那个恶意意识。难道每个“先行者遗物”或者其衍生物，都带有某种原始的、非人类的意识片段？
“李博士，感谢您的分析。”林溯真诚地说道，“这些信息对我非常重要。这个装置…请您务必妥善保管，或者…最好能将其彻底无害化处理。”他担心装置继续存在，会像磁铁一样吸引更多的麻烦。
李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无害化处理…有点可惜。这东西是个宝藏，藏着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知识。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会把它封存起来，放在最安全的约束场里。也许将来…等我们有了更多准备，可以再试试。”
他将装置小心地重新封装好，收进一个特制的铅匣里。
“小子，”李琟站起身，拍了拍林溯的肩膀，眼神复杂，“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这东西，也不知道你卷入了什么。但我老头子活了这么久，看得出你不是坏人。这东西背后牵扯的东西…水太深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林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您，李博士。”
离开废弃仓库，林溯的心情更加沉重，但也更加清晰。李琟的分析，如同在他面前的迷雾中投下了一道强光，照亮了敌人武器库的一角。
“古老铁锈”般的异宇宙材质，“破碎星辰”般的异常能量签名，试图与非本地源点同步的信标功能，还有那充满敌意的“意识残留”…
袭击者，或者说他们背后的组织，对“先行者遗物”的了解和利用程度，远超“普罗米修斯”站。他们甚至能制造出具备部分遗物特征的仿制品或衍生物。
而“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很可能就是研究站试图理解、甚至掌控这种力量的一次失败尝试。
他现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研究站内部隐藏的秘密和危险，另一边是外部虎视眈眈、高深莫测的神秘组织。
他掌心的光脉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他翻腾的思绪。
他需要做出选择。
是继续独自在黑暗中摸索，还是…尝试寻找更多的“同类”，比如伊芙琳·陈，甚至…站内其他可能知晓内情、但保持沉默的人？
他抬头望向走廊上方模拟的人造天空，那虚假的星辰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铁锈与星辰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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