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仿佛浸泡在冰冷数据流中的黑暗。
李默的意识在无尽的混沌中沉浮。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紫红色的天空下崩塌的巨塔、金币表面流转的暗金光泽、“肃正幽灵”溃散时的尖啸、还有最后那一刻，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而无情的提示：
**【协议冲突等级提升…标记：‘火种-悖论’…上报至高仲裁庭…】**
“仲裁庭……” 这个词汇带着某种终极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如同悬于诸天之上的审判之剑。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冰冷的黑暗彻底同化时，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暖意，从黑暗的深处亮起。那暖意熟悉而亲切，源自他与那枚金币之间早已超越物质的精神链接。
他“看”了过去。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个相对完整的、仿佛记忆回响的场景：
那是一片浩瀚的、由无数流动光丝构成的虚空，宛如宇宙的神经网络。一座无法用语言描述其形态和规模的、纯粹由光辉与逻辑构筑的殿堂，悬浮于虚空中央。而在殿堂之前，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用感知——一个模糊的、散发着与他手中金币同源气息、却宏大磅礴了无数倍的光影。那光影正面对着殿堂，似乎在争辩，在抗争……最终，那宏大光影的一部分，如同被强行剥离的星辰，碎裂开来，化作无数微小的流光，射向无垠的虚空深处，其中一道最微弱的，便承载着那枚金币最初的印记……
**【…仲裁庭裁决：‘可能性’扩散超阈，‘火种’计划予以限制…执行者‘守望者’权限剥离并分解…其遗产标记为‘待回收’…】**
一段冰冷的信息流如同最后的判决，涌入李默的意识。
他明白了。
金币并非无主之物。它是一位名为“守望者”的高维存在，在某个类似“仲裁庭”的机构前抗争失败后，被剥离出的“遗产”。而“肃正协议”，很可能就是执行“限制”和“回收”的工具！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在对抗一个程序，更是在继承一位失败先驱的遗志，在与一个裁决了整个纪元兴衰的庞大体系为敌！
绝望吗？
不。在那段回响的尽头，在那宏大光影被分解的最后一刻，李默感受到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纵然失败，亦不悔的决绝，与对后来者的……无限期待。
那暖意，正是这份跨越了时空的期待。
“我不会……让它白费……”
一股强大的求生欲，混合着新生的使命感，如同火山般从李默意识深处爆发！他开始疯狂地汲取那黑暗中唯一的暖意，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
***
观星台，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
李默躺在简易医疗床上，脸色苍白，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曲线虽然微弱，却已趋于平稳。林瑶守在一旁，眼圈通红，正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擦拭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秦风则站在帐篷门口，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正在紧张进行废墟清理和能量残留检测的技术小队。
“已经昏迷十二小时了。”林瑶的声音带着哽咽，“生命指标没问题，但脑波活动一直处于极度抑制状态，就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秦风沉默着，他的拳头悄然握紧。作为“秩序之眼”的观测员，他见过太多失控和牺牲，但李默不同。他不仅仅是重要的资产，更是……伙伴。他的目光落在被林瑶小心放在李默枕边的那枚金币上，那枚金币此刻看起来灰扑扑的，毫无灵性，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旧金属。
“总部刚传来消息。”秦风的声音低沉，“最高议会对于此次‘异常高维接触事件’高度重视，并且……对李默最后使用的、未被记录在案的‘能力’表示了‘严重关切’。他们要求在我们完成初步评估后，立即将李默和那枚‘异常物品’护送回总部最深处的‘静滞神殿’，进行……全面审查。”
“审查？”林瑶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怒，“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李默刚刚差点死掉！他保护了我们，保护了这里！他们还想把他当小白鼠吗？！”
“因为他展现的力量，超出了‘秩序之眼’的理解和控制范畴。”秦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议会担心，那种能够引动逻辑悖论的力量，其本身可能就是一种更危险的‘异常’。在确定绝对安全之前，隔离和审查是标准流程。”
“狗屁标准流程！”林瑶几乎要跳起来。
就在这时，帐篷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通讯器，突然自动亮起，一个经过处理的、带着独特磁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帐篷内紧张的气氛。
“看来，我们的小朋友遇到了大麻烦。”
是赵无垠！“熵增资本”的创始人，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秩序之眼”的通讯屏蔽！
秦风瞬间拔枪指向通讯器，眼神锐利如鹰隼：“赵无垠！你想做什么？”
“放松，秦风长官。我只是来表达我的……敬意，以及提供一份……或许你们现在急需的‘礼物’。”赵无垠的声音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李默先生的表现，真是令人惊叹。以凡人之躯，硬撼仲裁之影，甚至让其暂时‘宕机’。这份潜力，值得我追加投资。”
“我们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林瑶对着通讯器怒斥。
“哦？是吗？”赵无垠轻笑一声，“那么，关于如何唤醒一个因意识深陷高维信息风暴而昏迷的人，你们有办法了吗？关于如何隐藏他，避开你们总部那些官僚们愚蠢而危险的‘审查’，你们有方案了吗？关于如何应对‘至高仲裁庭’被惊动后，接下来必然会到来的、远超‘清理者’级别的‘裁决者’，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帐篷内虚假的平静。秦风持枪的手没有放下，但眉头紧紧锁住。林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赵无垠精准地抓住了他们此刻所有的软肋。
“我的礼物很简单。”赵无垠继续说道，“第一，一份经过验证的、能够稳定和引导混乱意识的精神力梳理术式，源自某个早已覆灭的灵能文明遗产，应该能帮助李默先生尽快苏醒。”
一道微光从通讯器射出，在空中形成一段复杂的精神力运转图谱。
“第二，一个位于南太平洋的、绝对安全的私人岛屿坐标。那里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设施和足以屏蔽‘秩序之眼’乃至初步干扰‘肃正协议’探测的隐匿力场。你们可以在那里休整，并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又一个坐标信息被传输过来。
“当然，这一切并非无偿。”赵无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严肃，“我只需要一个承诺——当李默先生苏醒后，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与我进行一次坦诚的对话。关于‘守望者’，关于‘星尘之海’，关于……我们如何在这个即将迎来审判的时代，找到一线生机。”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通讯器恢复了沉寂。
帐篷内，陷入了更加沉重的寂静。只有生命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赵无垠的“礼物”，是雪中送炭，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接手，意味着将欠下巨大的人情，并可能一步步走入他设定的轨道。拒绝，则李默可能永远无法苏醒，并很快要面对内部审查和外部“裁决者”的双重绝境。
抉择的重担，压在了秦风和林瑶肩上。
林瑶看着昏迷的李默，又看了看空中那幅复杂的精神力图谱，眼神挣扎。她渴望救李默，但又极度不信任赵无垠。
秦风缓缓收起了枪，走到李默床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那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庞，以及枕边那枚黯淡的金币。他想起了李默一次次在绝境中创造的奇迹，想起了他那份不同于赵无垠冰冷野心的、源自内心的守护与坚持。
许久，秦风缓缓抬起头，看向林瑶，眼中做出了决断：
“准备转移。”
“什么？秦风长官，你……”
“我们不能把他交给总部的‘静滞神殿’。”秦风的声音斩钉截铁，“那不是拯救，是囚禁，甚至可能扼杀我们唯一的希望。赵无垠至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拿起那枚黯淡的金币，感受到其上残留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仿佛呼应着李默体内那正在与黑暗抗争的意识。
“信任李默，也信任我们自己。”秦风将金币郑重地放在李默的心口，“就像他曾经信任我们，将后背交给我们一样。”
他看向帐篷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正在迫近的、更加恐怖的阴影。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火海，我们……一起闯。”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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