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的“永兴”汽车拆解厂。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浸染得更加阴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废弃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烧焦的沙子般的刺鼻气味。大型机械的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稀疏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
秦风带领的“秩序之眼”外勤小队已经先期抵达，并建立了半径两百米的隔离带。能量探测器的蜂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当李默和林瑶穿过隔离带，踏入核心现场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们心头一凛。
那不是破坏，更像是一种……“否决”。
一辆重达数吨的报废卡车，连同它周围的轮胎、引擎碎片、铁丝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蕴含着绝对法则的巨手抹过，彻底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形态和结构，化作了一片均匀的、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细沙。沙地平整得诡异，边缘清晰如刀切，与周围杂乱的环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一种微弱的、带着荒芜与死寂气息的能量场，依旧残留在这片沙地上空，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粘稠和扭曲。
“能量残留指数正在缓慢衰减，但‘规则改写’的痕迹非常明显。”一个外勤队员手持探测器，向秦风汇报，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这种转化……是永久性的。我们尝试取样，沙粒本身结构稳定，没有任何逆转迹象。”
秦风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如松，黑色的制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这片异常的沙地，最终停留在边缘几个略显凌乱、朝向厂区深处仓库的脚印上。
“他进去了。”秦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情绪极不稳定，能量反应处于活跃阈值边缘。李默，林瑶，我需要你们的专业判断。是温和引导，还是……强制收容？”
“强制收容？”李默眉头紧锁，看向秦风，“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很可能自己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个能无意识将数吨金属化为沙砾的‘孩子’。”秦风的目光转回李默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他的下一次失控，目标可能不再是冰冷的机器。恐慌、愤怒、甚至是无意识的梦游，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秩序之眼’的第一原则，是控制风险，保护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安全。”
理念的冲突，在这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废墟中，再次无声地碰撞。
林瑶蹲在沙地边缘，她的护目镜片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她小心翼翼地用一个非金属的取样器采集了几粒沙子，放入便携分析仪中。“能量频谱与‘流沙之穴’的‘荒漠触摸’高度同源，但……多了点东西。”她抬起头，眼神凝重，“有一种非常隐晦的……精神污染波段。这或许能解释他为何失控。游戏里这个技能本身就带有‘心智干扰’的负面效果，在现实中，这种效果可能被放大了，反过来影响了使用者本身。”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嘶吼，从远处那座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废弃仓库深处传来。
“滚开！别过来！我不是怪物——！”
紧接着，是金属被巨力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以及一阵更加浓郁、更加狂乱的沙化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从仓库方向扩散开来。
“他情绪崩溃了！”李默脸色一变，不再犹豫，抬脚就向仓库方向冲去。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金币挂坠，开始散发出轻微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温热。
“李默！”秦风低喝一声，但并未强行阻止，只是快速对通讯器下令，“所有单位注意，保持警戒，非必要不使用致命武力。林瑶，干扰附近所有民用通讯信号，启动三级信息屏蔽。李默，我给你十分钟尝试接触。如果情况失控……”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默点了点头，身影没入了仓库的黑暗中。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堆满了废弃的汽车外壳和零件，形成了一片钢铁的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铁锈和尘土味，混合着那股令人不安的沙化能量。头顶破损的棚顶投下几缕惨白的月光，在地上切割出斑驳的光斑。
李默放轻脚步，精神力如同触角般向前延伸。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仓库最深处的角落里，一团混乱、恐惧、愤怒的能量源，如同风暴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着。
“张浩？”李默停下脚步，在距离对方约二十米的地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开口，“我叫李默，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阴影中，一个蜷缩在巨大轮胎后面的瘦弱身影颤抖了一下，抬起头。那是一张稚气未脱却写满了惊恐和痛苦的脸，正是监控中的少年张浩。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间似乎有细微的沙粒在簌簌落下。“你们都一样！都想把我抓起来！当怪物研究！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们闭嘴！”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暴戾。随着他情绪的激动，他身旁一个废弃的车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失去光泽，表面泛起沙化的波纹。
“我明白。”李默没有靠近，只是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不具有威胁性，“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突然获得了无法理解的力量，害怕，迷茫，害怕伤害别人，更害怕被当作异类。”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极其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暖风般拂向张浩。同时，他胸口的金币挂坠，散发出的温热感更明显了一些，那股暖意似乎能稳定他自身的精神，也隐隐中和着周围空气中那股狂乱的沙化能量。
张浩愣了一下，似乎对李默的话和那股温和的精神力感到一丝意外，情绪的风暴稍微平息了一瞬。“你……你也？”
“是的。”李默捕捉到了这一丝松动，继续用平稳的语速说道，“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理解它，控制它。你刚才使用的力量，源自一个叫《万界纪元》的游戏，对吗？‘荒漠触摸’？”
“你……你怎么知道？”张浩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的力量，也来自那里。”李默轻轻抬手，掌心中，一抹微弱的、如同晨曦般柔和的光芒亮起，那是他调动了游戏中最基础的【照明术】能量，但经过他的控制，变得毫无攻击性，只有安抚人心的暖意。“你看，我们是一类人。”
这一刻，李默不是在执行任务，他是真的在试图引导一个迷途的、拥有巨大破坏潜力的同类。他想起了最初的自己，那份惶恐与无助。
然而，就在张浩的情绪似乎逐渐平稳，眼中的血色稍褪时，异变陡生！
“不——！你骗我！”张浩突然抱住了头，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它在叫我！那个声音！它在我的脑子里！它说……它说一切都将归于沙砾！永恒的沉睡！”
他身上的能量彻底失控了！狂乱的沙化波纹以他为中心，如同潮水般向四周疯狂扩散！地面、废弃的车辆、堆积的零件，一切接触到波纹的物体，都在迅速失去色彩和形态，化为死寂的沙尘！
“精神污染爆发了！”林瑶的声音通过微型耳麦急促地传来，“李默，小心！他的精神频率正在被某种外部信号同化！强度在飙升！”
“张浩！守住你的意识！那不是你的想法！”李默厉声喝道，同时全力催动精神力，在身前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金色的光芒在他周身隐隐浮现，与那席卷而来的沙化波纹猛烈碰撞，发出滋滋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
沙化规则与现实规则在激烈对抗！
李默感到巨大的压力，他的屏障在一点点被侵蚀、沙化！张浩此刻爆发出的力量，远超他之前的无意识举动，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放大器，在推动着他走向彻底的毁灭。
“不行！他的能量核心被污染得太深了！强行压制可能会直接导致他的精神崩溃！”李默快速对通讯器说道。
“那就引导它！”秦风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传来，“就像引导洪水，给他一个宣泄口！林瑶，计算能量导向路径！”
“收到！李默，你左前方四十五度，那堆报废发动机！那是厂区里质量最大、最集中的金属聚合体！引导他的能量轰击那里！”林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没有时间犹豫了！
李默猛地撤去了身前的屏障，身影如同鬼魅般向侧方滑开，同时将自身的精神力化作一道牵引的绳索，不是对抗，而是巧妙地“搭”在了那股狂暴的沙化能量流上。
“张浩！看那里！”李默大喝一声，精神力绳索猛地一拽！
失控的少年如同提线木偶，下意识地顺着那股牵引，将所有的恐惧、愤怒、以及脑海中那个低语的诱惑，全部倾泻而出！
轰——！！！
如同无形的沙暴降临！那堆小山般的报废发动机，在接触到狂乱能量流的瞬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金属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风化，最终在短短两三秒内，彻底化作了一座巨大的、死气沉沉的沙丘！
这一次的转化，规模远超之前！整个仓库都为之震动！
而在能量宣泄出去的刹那，张浩眼中的血色和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虚脱。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陷入了昏迷。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沙化能量场，也开始迅速消散。
李默喘着粗气，额角渗出了汗水。刚才那一下精神引导，看似取巧，实则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那股狂乱的能量反噬。他走到张浩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只是脱力昏迷，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风带着外勤队员迅速进入仓库，开始处理现场和昏迷的张浩。
“给他注射镇静剂和基础营养液。带回总部医疗中心，进行深度检查和心理干预。”秦风下达指令，然后走到李默身边，看着那座新生的沙丘，沉默了片刻。
“你做得对。”秦风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李默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意味，“在规则内，找到了最优解。既控制了风险，也保住了那个少年的性命和意识。”
李默抬起头，看向秦风。月光下，这位“秩序之眼”的观测员，脸庞的线条似乎不再那么冷硬。
“但这只是开始，秦风。”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深深的忧虑，“他听到的‘声音’是什么？那种精神污染来自哪里？是游戏本身，还是……像那个梦境提示的，来自所谓的‘试炼场’？”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枚金币挂坠依旧散发着温热的余韵。刚才在对抗那狂乱能量时，它似乎不仅仅是在稳定他的精神，更仿佛在隐隐地……“吸收”或者“记录”着那种异常的能量频率。
林瑶也跑了过来，她的分析仪上正显示着刚刚记录下的、张浩能量爆发时的完整频谱图。
“看这里，”她指着图谱中一段极其隐晦、几乎淹没在主能量波之下的细微波动，“这个波段……不属于《万界纪元》已知的任何技能数据。它更像是一种……独立的、带有明确意志的……信号。”
仓库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外勤队员搬运设备和处理现场的细微声响。
失控的少年暂时得到了控制，但一个更大的、更令人不安的谜团，已然浮出水面。
那股引诱张浩走向毁灭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它是个例，还是预示着，更多的觉醒者，将面临同样的威胁？
李默握紧了胸前的金币，感受到那沉稳的温热。这枚起源于一切的金币，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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