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学院院长办公室在图书馆塔楼的顶层。
需要穿过七层螺旋楼梯，每一步台阶都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着穹顶透下的天光。古月娜和云闲走到第七层时，看见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简单的绿色徽章。
门自动开了。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典籍、卷轴、手稿。第四面是整面的落地窗，窗外能俯瞰整个史莱克城。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几乎看不到桌面。
书桌后坐着一个老人。
他看起来比木青教授更老，白发稀疏，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背微微佝偻。但他抬起头时，那双眼睛让古月娜瞬间警惕——那不是老人的眼睛，而是猎人的眼睛，锐利、清醒、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云闲女士，古月娜女士，请坐。”院长的声音很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史莱克学院第一百二十七任院长，穆云。”
两人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穆云院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古月娜，目光在她银色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
“银龙王。”他忽然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存在。”
古月娜心中一震，但表面保持平静：“院长好眼力。”
“不是眼力，是知识。”穆云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古老的羊皮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龙族谱系考》，史莱克初代院长弗兰德的手稿。里面记载了龙神分裂的传说，以及银龙王和金龙王的存在。”
他把册子推到古月娜面前。那一页上用工整的古体字写着：
「龙神陨落，神格分裂。善念化为银龙王，执掌元素与智慧，遁入星斗核心，以待天时。恶念化为金龙王，执掌力量与破坏，被众神封印于神界深处。」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银龙王乃魂兽共主，若能得之相助，人类与魂兽之仇或可化解。然其恨意深重，难矣。」
古月娜看着那些字，久久没有说话。
一万年前，史莱克的创始人就知道她的存在，甚至思考过与她合作的可能性。
“弗兰德院长……怎么知道这些？”她轻声问。
“初代七怪中，有人与魂兽有深厚渊源。”穆云说，“具体细节已经失传，但留下了这些记录。历代史莱克院长都会研读这些手稿，思考如何面对魂兽的问题。”
他顿了顿：“坦白说，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感到无力。史莱克能做的有限——教育学生，进行研究，发声呼吁。但真正的变革，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推动。”
古月娜抬头看他：“你认为需要什么样的力量？”
穆云沉默了很长时间。
窗外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上午十点的课钟。钟声在塔楼里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万年的时光。
“信仰之力。”穆云终于开口，“或者说，集体意识的能量。”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典籍，翻开：“这是我最近在研究的东西。根据古老的文献和现代的能量观测数据，我怀疑……神界的存在，依赖于下界的信仰。”
古月娜想起昨天木青教授的话——神界能量来自下界。
“能详细说说吗？”她问。
穆云点点头，开始解释。
根据他的研究，神只的力量来源分为两部分：一是神位本身蕴含的法则之力，二是来自信徒的信仰之力。法则之力是固定的，但信仰之力是流动的，会随着信徒的数量和虔诚程度而变化。
当一个神只拥有大量虔诚信徒时，他的力量会增强；反之，如果信徒减少或信仰动摇，他的力量就会减弱。这解释了为什么神只会关注下界，会干预下界——他们在维护自己的“能量来源”。
“但这和人类与魂兽的关系有什么关系？”古月娜问。
“有很大关系。”穆云说，“因为信仰之力不仅仅来自人类，也来自魂兽。确切说，来自所有有意识的生灵。”
他翻开另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能量流向图。
“你看这个模型。人类对神只的祈祷，产生信仰之力A；魂兽对自然的敬畏，产生信仰之力b。传统上，A流向神界，b散逸在自然界。但最近一万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的手指在图上移动：“随着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加剧，魂兽数量减少，b在持续减弱。而A虽然总量在增加，但质量在下降——因为人类的信仰越来越功利，越来越不纯粹。”
“这会导致什么结果？”
“会导致神界的能量来源失衡。”穆云表情凝重，“如果b持续减弱，自然界的能量循环会恶化，进而影响整个位面的稳定。而位面不稳定，A也会受到影响。最终，神界会面临能量危机。”
古月娜理解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人类破坏自然→魂兽减少→自然界信仰之力减弱→位面不稳定→人类信仰之力质量下降→神界能量危机。
而要打破这个循环，必须从源头入手——恢复自然平衡，保护魂兽，重建健康的能量循环。
“所以神界其实有动机支持变革？”她问。
“是的。”穆云点头，“但他们不能直接干预，因为那会破坏‘神不干涉凡间’的规则，引发更大的混乱。他们需要代理者，需要在凡间有人推动变革，而他们则在幕后提供有限的支持。”
他看向古月娜：“我认为，你就是他们选择的代理者之一。”
古月娜愣住了。
她想起与修罗神的契约，想起那种微妙的、既警惕又合作的关系。
难道……修罗神早就看到了这一点？
“不止你一个。”云闲忽然开口，“寂静领域也是。修罗神与我订立契约，允许我在下界建立秩序，也是在间接推动变革。”
穆云看向云闲，眼神复杂：“寂静领主……我听说过你。万年前的存在，超越神王的力量。如果你愿意介入，变革的可能性会大得多。”
云闲摇头：“我不能直接介入。我的力量太强，直接介入会破坏平衡。我只能提供支持，提供知识，提供……一个安全的后方。”
房间里陷入沉默。
三人都明白问题的复杂性。
变革需要力量，但力量太强会破坏平衡；需要神界的支持，但神界不能直接干预；需要凡间的推动者，但推动者面临巨大阻力。
就像走钢丝，需要极致的平衡和精准。
“史莱克能做什么？”古月娜问。
穆云想了想：“第一，继续推进魂导科技研究，减少对魂兽资源的依赖。第二，改革教育，培养新一代的魂师——他们应该更理解自然，更尊重生命。第三，建立学术联盟，联合大陆其他学院和研究机构，共同发声。”
他顿了顿：“第四，也是最关键的……我们需要一个‘示范项目’。一个能够证明人类和魂兽可以共存的、实实在在的例子。理论说再多，不如一个成功的案例有说服力。”
古月娜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石泉村、翡翠森林、林溪镇那些案例，虽然失败了，但至少证明过可能性。
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更大、更持久、更成功的案例。
“寂静领域已经在做小规模试验。”云闲说，“但规模太小，影响力有限。”
“那么……”穆云看向古月娜，“星斗大森林呢？如果能在星斗大森林边缘，建立一个人类和魂兽共存的示范区……”
古月娜心里一震。
在星斗大森林边缘，建立共存区？
这太疯狂了。
星斗大森林是魂兽最后的家园，是所有魂兽心中的圣地。在那里建立人类定居点，无异于在火药桶边点火。
但……如果真的能成功呢？
如果真的能在魂兽的核心领地，证明共存是可能的呢？
那将是前所未有的示范，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认知。
“风险很大。”她轻声说。
“我知道。”穆云说，“但如果成功，回报也很大。这需要精密的计划，需要充分的准备，需要……双方领袖的勇气和智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史莱克城。
“我已经老了，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史莱克还会存在，一代代传承下去。我希望，在我之后，史莱克能成为变革的一部分，而不是旁观者。”
古月娜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从塔楼顶层望下去，史莱克城尽收眼底。街道井然有序，建筑错落有致，学生们像蚂蚁一样在各个建筑间穿梭，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这就是人类文明。
复杂，矛盾，但充满了可能性。
有贪婪，也有善意；有破坏，也有创造；有仇恨，也有理解。
而她，要和这复杂文明中的善意部分合作，共同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需要时间思考。”古月娜说，“也需要和我的族人商议。”
穆云点点头：“应该的。这不是能仓促决定的事。史莱克随时愿意提供帮助——无论是知识、技术，还是人才。”
离开院长办公室时，已经是中午了。
走下螺旋楼梯时，古月娜的脚步很慢，她在消化刚才的对话。
信仰之力，神界动机，示范项目……
每一个都是巨大的议题，每一个都需要深思熟虑。
“你怎么看穆云院长的提议？”她问云闲。
“有风险，但也有机会。”云闲说，“关键在于如何控制风险。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受控的试验，也许可行。比如，在星斗大森林外围划定一小片区域，建立研究站或贸易站，让少数人类和魂兽在严格规则下互动。”
她顿了顿：“关键是规则。必须有明确的、公平的、双方都能接受的规则。而且要有强大的执行者，确保规则不被破坏。”
古月娜明白。
规则，秩序，执行力。
这些正是云闲擅长的。
而她也开始理解，为什么云闲一直在强调“规则”的重要性。
因为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没有规则的合作是不可能持久的。
石泉村的契约是规则，翡翠森林的守护协议是规则，林溪镇的贸易条款是规则。
虽然这些规则最终被打破了，但至少，在规则有效的时期，合作是成功的。
那么，如果能建立更完善、更坚固的规则呢？
如果能找到更强大的执行者呢？
走出图书馆塔楼时，阳光正好。
广场上，一群学生正在进行实战演练，魂技的光芒在空中闪烁，引来阵阵喝彩。
古月娜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
他们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正在学习的东西，将来可能要用于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实验。
但他们身上，有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勇气和理想主义。
也许，他们就是未来。
回到客栈后，古月娜坐在桌前，开始写一份详细的计划草案。
1. 第一阶段：与星斗大森林核心族群商议，争取支持。
2. 第二阶段：划定试验区域，建立基本规则。
3. 第三阶段：引入人类参与者（从史莱克开始）。
4. 第四阶段：建立管理机构，确保规则执行。
5. 第五阶段：评估效果，调整方案，逐步扩大规模。
写完后，她看着这份草案，心里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这太难了。
需要协调的利益太多，需要克服的阻力太大，需要承担的风险太高。
但她知道，她必须尝试。
因为如果不尝试，就永远不会有改变。
因为如果连她都不去尝试，还有谁会去尝试？
窗外，史莱克城的钟声又响了。
下午两点的课钟。
新的一堂课开始了。
而古月娜知道，她也即将开始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如何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
如何让两个敌对了百万年的种族，学会共存。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
但她会走下去。
一步一步。
坚定地。
直到那一天到来。
直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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