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明都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即使隔着数十里远，也能看到那座城市的宏伟——高耸的城墙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城墙上遍布魂导炮台，炮口闪烁着冰冷的蓝光。城墙上方，数条天空轨道纵横交错，魂导列车如同银色长龙般在其中穿梭。更远处，城市中心区域，几座数百米高的塔楼直插云霄，塔尖悬浮着巨大的全息投影，不断变换着广告和公告。
这是古月娜百万年来，第一次以“观测者”而非“潜入者”的身份，正式接近一座人类大城。
她的心情很复杂。
震撼，警惕，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就是明都。”云闲站在她身边，平静地说，“日月帝国第二大城市，人口约三百二十万，魂导科技水平位列大陆前三。城市分为七个区域：中央政务区、魂导工业区、商业区、居住区、学院区、港口区，以及……魂兽材料交易区。”
她顿了顿，看向古月娜：“你想从哪个区域开始观察？”
古月娜凝视着那座城市，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我想看看……这座城市最辉煌的一面。”
“那就去魂导工业区。”云闲说，“那里最能体现人类文明的‘创造力’。”
两人继续前进，随着距离拉近，明都的细节越来越清晰。
城墙是混合结构——外层是厚重的合金板，内层是灌注了魂导符文的特种混凝土。城门口有严密的检查站，穿着制服的卫兵用魂导探测器扫描每一个进城的人。城门上方，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滚动着城市新闻、天气信息、还有各种广告。
排队进城的人很多，队伍缓慢移动。古月娜和云闲排在队伍末尾，静静等待。
“身份证明。”轮到她们时，卫兵例行公事地问。
云闲从袖中取出两枚银色徽章——不是之前用的学者徽章，而是另一种，上面刻着复杂的魂导符文。卫兵用探测器扫描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信息：
「访问学者，权限：三级，允许进入除军事禁区外所有区域。」
“请进。”卫兵让开道路。
两人走进城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喷泉，喷泉上方悬浮着一座旋转的魂导雕塑——无数金属片在魂力的驱动下不断重组，变化出各种几何图案。周围人来人往，嘈杂而有序。
古月娜站在广场边缘，环顾四周。
她的“观测者”视角全开。
她看到——
街道宽阔整洁，铺着平整的石板，两侧是整齐的行道树。街上行驶的不是马车，而是各种魂导车辆——有四轮的载客车，有两轮的轻便车，还有悬浮在半空中的小型飞行器。
街道两侧的建筑风格统一，大多在五到十层之间，外墙贴着浅色的瓷砖，窗户是整块的强化玻璃。建筑之间有天桥连接，天桥上也有行人走动。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魂导引擎的机油味，街边小吃的香气，人群的体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城市”的独特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无处不在的魂导设施：路灯是自动感应的，天色暗下来时会自动亮起；街角的垃圾桶是分类的，投递口有魂导扫描装置；公共信息屏随处可见，显示着地图、时间、公共服务信息……
这是一个高度魂导化的城市。
一个与铁杉镇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这边。”云闲带着古月娜穿过广场，走向一条更宽阔的街道。
街道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工业区。
站在工业区入口，古月娜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人类文明的辉煌”。
眼前是数以百计的厂房，每一座都有足球场大小，屋顶是透明的魂导玻璃，能看到里面忙碌的生产线。空中，巨大的机械臂在轨道上移动，搬运着各种材料和零件。地面上，自动运输车沿着预设路线行驶，将成品运往仓库。
更远处，几座高耸的烟囱喷出白色的蒸汽，但那蒸汽很快被上方的净化装置吸收、过滤，变成无害的水汽排放。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声音：机器的轰鸣，金属的碰撞，魂导能量的嗡鸣，还有工人们的吆喝声。但这些声音并不杂乱，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就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转。
“这里……有多少人在工作？”古月娜轻声问。
“直接从业人员约十五万，间接相关产业从业人员约三十万。”云闲回答，“整个明都，有近一半的人口与魂导产业有关。”
她带着古月娜走进工业区内部。
沿着规划好的参观路线，她们可以看到部分对外开放的生产车间。
第一个车间是魂导核心制造车间。里面是数百台精密的魂导机床，正在加工各种规格的魂导核心。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防护眼镜和手套，在机床间巡视、调整参数、更换刀具。
古月娜注意到，这里的工人大多很年轻，眼神专注，动作熟练。他们不是在重复简单的体力劳动，而是在操作复杂的魂导设备——这需要一定的知识和技能。
“这里的工人，平均收入是多少？”她问。
“熟练工每月三十到五十金魂币。”云闲说，“是普通城镇居民收入的五到十倍。而且他们享有完善的福利：免费培训，医疗保障，退休金，还有子女教育补贴。”
古月娜沉默了。
在铁杉镇，猎杀一头千年魂兽，整个团队分下来，每人可能也就赚几十金魂币，而且冒着生命危险。而在这里，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就能稳定赚到这么多。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离开小镇，来到城市——这里有更好的生活，更多的机会。
但她也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车间里虽然干净整洁，但空气中有微弱的魂力辐射——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对身体肯定有影响。工人们的脸上虽然专注，但也有疲惫。有些人的手指上缠着绷带，显然是工作时的伤。
辉煌之下，也有代价。
第二个车间是魂导器组装车间。这里更像一条巨大的流水线：传送带缓缓移动，上面是一个个半成品的魂导器。工人们站在传送带两侧，每人负责一个工序——安装零件，焊接线路，测试功能，最后包装。
效率很高，但也很……机械。
每个工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眼神大多麻木，就像那些机器的一部分。
“这里的工作强度很大。”云闲轻声说，“每天工作十个时辰，每周休息一天。工伤率……不低。”
古月娜看着那些麻木的面孔，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些人类，用他们的时间和健康，换取了这座城市的光辉。而这座城市的光辉，又建立在魂兽的死亡之上。
一个层层叠加的代价链条。
第三个车间是魂导能源车间。这里相对安静，只有低沉的嗡鸣声。车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魂导反应堆，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周围是复杂的管道和控制系统，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正在监测数据。
“这是明都的能源中心之一。”云闲说，“为整个工业区提供魂力。能源来源……主要是魂兽晶核和魂导矿石。”
古月娜的目光落在反应堆旁的一个透明容器上。容器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晶核——那是魂兽死亡后凝聚的能量核心，是魂导器最重要的能源。
那些晶核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但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头魂兽的生命。
“每年消耗多少？”她问，声音很平静。
“这个反应堆，每年需要约五千枚百年以上魂兽晶核，或同等能量的替代品。”云闲回答，“明都有十二个这样的反应堆。”
简单的数字，背后是数万头魂兽的死亡。
古月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恢复了观测者的冷静。
“继续。”她说。
云闲带着她离开工业区，来到商业区。
如果说工业区体现了人类的“创造力”，那么商业区就体现了人类的“欲望”。
街道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店铺：魂导器专卖店，材料精品店，服装店，餐厅，娱乐场所……每家店都装饰得富丽堂皇，橱窗里展示着最新款的商品。
行人熙熙攘攘，穿着体面，表情轻松。有人在购物，有人在用餐，有人在闲逛。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美食、还有金钱的味道。
古月娜看到一家魂导器专卖店，橱窗里展示着一套精美的女性魂导首饰——项链，耳环，手镯，每一件都镶嵌着细小的魂兽晶核，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价格标签：八千八百金魂币。
她看到一家皮草店，门口挂着巨幅广告：“百年雪狐皮大衣，限量十件。”店里，几个贵妇人正在试穿，对着镜子欣赏。
她看到一家高级餐厅，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场景：水晶吊灯，银质餐具，穿着礼服的客人在优雅地用餐。菜单上有“炭烤龙脊”、“清炖凤爪”、“红烧熊掌”……都是魂兽食材制作的名菜。
欲望，享受，奢侈。
这些都是建立在魂兽死亡之上的。
但古月娜也看到了另一些东西。
她看到街角有几个乞丐，蜷缩在寒风中，面前摆着破碗。行人匆匆走过，很少有人驻足。
她看到一家店铺门口，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哭泣，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账单。店老板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走。
她看到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蹲在路边吃简单的盒饭，眼神疲惫。
辉煌之下，也有阴影。
奢侈之下，也有贫穷。
“这就是人类文明。”云闲轻声说，“复杂，矛盾，既辉煌又残酷，既创造又毁灭。你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评价它，因为它包含了太多的面向。”
古月娜站在商业街中央，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的心中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沉重的理解。
她理解了为什么人类会猎杀魂兽——不只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这样的城市，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欲望。
她也理解了为什么改变会那么难——因为整个文明的运转，已经深深地依赖着对魂兽资源的消耗。
打断这种依赖，等于打断文明的脊椎。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
然后，她转向云闲。
“接下来去哪？”
云闲看了看天色。
“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这座城市最黑暗的一面。”
“最黑暗的一面？”
“魂兽材料交易区。”云闲平静地说，“那里有整个大陆最大的魂兽材料市场，也有最完整的……从猎杀到消费的产业链。”
古月娜点点头。
“好。”
两人找了一家普通的旅店住下。
房间在五楼，窗户对着商业街。夜幕降临时，整条街亮起了璀璨的魂导灯光，五光十色，如同星河落地。
古月娜站在窗前，看着这座不夜城。
辉煌，美丽，但也……沉重。
她拿出观测笔记，开始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中刻下一道痕迹。
窗外，明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观测，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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