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龙主任的秘书，一个小跑着过来，对着陆渊微微鞠躬。
“陆渊顾问，龙主任让您和您的队员先去休息。食堂准备了宵夜。”
“食堂？”王胖子愣了一下。
“对，食堂。”秘书点头，“特别是……热馒头，管够。”
陆渊点了点头，迈开步子。
“走吧，我饿了。”
半小时后。
龙主任的办公室内。
分析主管将一份厚达上百页的报告，恭敬地放在了龙主任的桌上。
“主任，这是赵顾问刚刚提交的初步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们遭遇‘信息污染’的全过程，附带了超过一万个G的环境数据，对失败原因进行了复盘，并且……还附加了一篇长达三十页的，关于对陆渊顾问‘异常感知能力’的初步研究猜想……”
龙主任没有去碰那份报告。
他只是看着办公室的门。
门被轻轻敲响。
他的秘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她走到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将一张东西放在了那份厚重的报告旁边。
那是一张餐巾纸。
一张在食堂里最常见，甚至还带着一点油渍的，皱巴巴的餐巾纸。
上面用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写着两行字。
龙主任拿起了那张餐巾纸。
上面只有十一个字。
“进去了，它很吵，我让它闭嘴了。”
“任务完成。”
龙主任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巨幅的落地窗外，是“天宫”永不熄灭的、代表着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柔和灯光。但这些光，却照不进这片被木质家具和厚重书籍所包裹的沉默空间。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块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柔性电子报告板，厚厚的，赵千讯提交的，超过一万个G数据量的详尽报告。
右边，是一张皱巴巴的，带着油渍的餐巾纸。
龙主任就那么坐着，身体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久久不语。他没有看那份凝聚了国策局顶尖精英心血的电子报告，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张廉价的餐巾纸上。
这种沉默，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更有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内部通讯按钮。
“让陆渊顾问过来。”
……
当陆渊走进这间办公室时，龙主任已经打开了桌上的一盏小台灯。暖黄色的光，刚好照亮了桌面那一小片区域，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郁。
“坐。”
龙主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陆渊坐下，姿势很标准，背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接受命令的士兵。他没有去看那张餐巾纸，也没有看那份报告。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龙主任身上。
龙主任没有问任何关于任务过程的问题。
没有问“幻音妖”的细节。
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正确道路的。
他只是缓缓地，将一个密封的证物袋，从阴影里推到了台灯的光晕之下。
袋子里，是一块暗淡的、扭曲的金属碎片。正是陆渊从“幻音妖”被抹除前，从其核心中挖出来的那一块。
“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龙主任终于开口。
陆渊的视线，落在了那块碎片上。他只是看着，没有伸手去拿。
那上面沾染的能量残留，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了金属本身斑驳的纹理，和几道模糊的刻痕。
“国民革命军，独立工兵第一团，尖刀连。”
陆渊平静地陈述。
“徽章的一部分。黄铜材质，经过了三次后期强化锻压，为了在特殊环境下抵抗腐蚀和高压。上面的番号，是机雕的，不是手工。”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他们的任务是爆破，不是勘探。他们不应该出现在京都地下的矿洞里。”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龙主任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整张脸都隐没在了黑暗中。只有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还留在光里。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
“我的祖父。”
龙主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陆渊从未听过的、混合着遥远回忆的沙哑。
“当年，就是这个‘尖刀连’的一员。”
陆渊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是个通信兵。在连队出发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的前一天晚上，他突发高烧，上吐下泻，被连长一脚踹回了营地的医务室。”
“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挨过最窝囊的一脚。也是救了他命的一脚。”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营地都空了。不只是‘尖刀连’，是整个‘独立工兵第一团’，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没有调令，没有伤亡报告，没有任务记录。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番号，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从所有的官方记录里被彻底抹除。就好像，这支上千人的精锐部队，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的祖父，成了唯一的‘幽灵’。一个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幽灵。他用了一辈子，想要查清楚他的战友们到底去了哪里，执行了什么任务。但他什么也查不到。”
“官方的回复永远是：查无此部。”
龙主任的故事讲完了。
他从黑暗中，慢慢探回身子，重新回到了灯光下。
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脸庞，此刻写满了复杂的、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情绪。
“我加入国策局，一步一步往上爬，动用我能动用的一切权限和资源。为的，就是找到这支‘幽灵部队’的真相。”
“几十年了。我找到的，只有一片空白。”
“直到你的出现，陆渊。”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陆渊。
“你是几十年来，唯一的线索。”
龙主任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从下往上，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明暗交错的阴影。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被困在扭曲空间里一百年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生理上，这不可能。心理上，这更是煎熬。”
“一开始，我把你，和你的小队，都当成武器。一把能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的，锋利的刀。”
“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我不再将你，看作一个‘幸存者’。”
他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寂静的空气中。
“我更倾向于一个假说……一个我和几个老朋友在私下里，讨论了半辈子的，关于‘历史信息残留’的假说。”
他停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称之为……‘回响’。”
“当一段历史，一个事件，一群人，他们的信息密度强大到一定程度，又被强行从现实中抹去时，他们不会真的消失。他们会成为一段‘错误代码’，一个‘历史的幽灵’，潜伏在现实的底层逻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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