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裹着梧桐叶扫过孟雁子的鞋尖时,她正踮脚去够城垛上那片被风卷走的纸条。
指尖刚碰到泛黄的纸角,风又“呼”地一旋,纸条打着转儿飘进墙缝,只余下半行褪色的“门没锁......”在砖缝里忽隐忽现。
她垂下手,袖章上的“朱雀社区”红布被风掀起一角。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小周发来的消息:“姐,群相册备份好了,你要的李咖啡爬山记录都在。”孟雁子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三年来的“李咖啡行为日志”在相册里排成整齐的时间线——2020年3月15日14:23,他说“下周带你去看终南雪”;2021年7月2日19:08,他说“等秋天桂花开,我们在城墙根儿喝热咖啡”;最末一条停在2023年8月17日16:05,“他伸手想拉我,我躲开了”。
她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住。
日志里存着72句承诺、13次未兑现的邀约,连他每次调酒后擦杯沿的方向都记着——顺时针三圈,逆时针半圈。
可当她试图回忆8月17日那个下午,他伸手时的眼神:是难过?
失望?
还是松了口气?
脑海里竟像被橡皮擦用力抹过,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斑。
“叮——”新消息弹出来,是小周的语音:“姐你看第98张,我刚恢复的,之前误删了。”
孟雁子点开相册第98张,呼吸突然一滞。
照片里,她和李咖啡背对镜头站在终南山顶,晨光从两人身侧漫过来,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她穿着藏蓝冲锋衣,他套着那件磨白的皮夹克,两人都没看镜头,目光全锁在东边翻涌的云海上。
“我......没存过这张。”她喃喃自语,手指快速翻动所有备份文件夹。
果然,所有“平静幸福”的瞬间都不见了——终南山顶的日出、回民街老树下共吃的甑糕、他调“初遇”特调时溅在她袖口的酒渍。
这些画面像被某种无形的手精准剔除,只留下争吵时他皱起的眉、未回复的消息提示、摔碎在山路上的咖啡杯。
手机“啪”地掉在城砖上。
孟雁子蹲下身去捡,膝盖撞在凸起的砖缝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可这疼反而让她清醒——原来她的过目不忘,从来不是为了留住爱,是为了在每一次可能的失去前,先竖起一道用细节筑成的城墙。
后巷的老酒馆飘来咖啡香时,李咖啡正蹲在地窖里拨弄余烬。
那壶煨了三天的“等”酒早熄了火,陶壶外壁还留着温温的触感。
马姨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小周整理的终南诗会复盘,说许先生那事儿有新说法——他恋人没死,是自己走了。”
李咖啡接过纸,目光扫过“执念”“释怀”几个字,突然笑出声。
他摸出怀里那只保温壶,壶内壁刻着的“”被他摩挲得发亮,那是他第一次给她送咖啡的日子。
那时她正趴在社区值班室的桌上记居民诉求,他晃着保温壶说:“喝口热的,别把脑子记生锈了。”
“这次不等你记住了。”他对着壶嘴轻声说,转身往陶壶里注满新煮的咖啡。
便签纸在吧台上摊开,他笔尖顿了顿,没写“等你记起”,而是写:“等你忘了喝一口。”
后巷的风穿堂而过时,这只写着字的保温壶被挂在酒馆后门的铁钩上,和另一只空壶并排。
空壶贴着他的字迹:“上次的,我喝完了。”
深夜十点,孟雁子的巡查路线鬼使神差绕到后巷。
路灯在砖墙上投下斑驳的影,两只保温壶的影子交叠着,像两尾静止的鱼。
她站在三步外,望着“等你忘了喝一口”的便签,喉咙发紧。
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空壶,金属相击的“叮”声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她终于肯来,可他已经不等了。”
老陈的声音从巷口的长椅传来。
他裹着军大衣,怀里的军用水壶腾着白汽。
孟雁子转头看他,老人的皱纹里浸着月光:“我守了城墙四十年,见过太多人把回忆当锁链。你看那两只壶——装着的是咖啡,空的也是咖啡。”
她没接话,只是盯着壶身上的便签。
风掀起纸角,露出李咖啡潦草的字迹,像他调酒时溅在吧台上的酒渍,带着不加修饰的真实。
第四天清晨,孟雁子又路过后巷。
那两只壶还挂在钩子上,“等你忘了喝一口”的咖啡早已凉透,空壶上的便签被夜露洇出淡淡水痕。
她站了会儿,转身要走时,听见酒馆门“吱呀”一声——
“要尝尝新调的‘不完美’吗?”李咖啡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粗瓷杯,杯里的液体泛着清苦的褐,“不加糖,不加象征物,只有咖啡、水和一滴盐。”
他的眼睛里没有从前的讨好,只有她从未见过的坦然。
孟雁子望着他,突然想起终南山顶那张被她删掉的照片——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那时的影子也是这样长。
而这一次,她没急着记进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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